翌日,朝堂之上。
十多封启阅过的书信被皇帝重重地扔在了九阶之下,墨迹斑斑的信纸哗地散了一地,像黑云一般压在了众多朝臣的心上。
“朕将尔等当做股肱之臣,尔等却让朕大失所望。”这位年过五十的帝王,在位其实还不足三年,却已然积威甚重。珠冕下如炬的目光扫视过偌大殿堂,怒极而冷笑,抬手召出了领侍太监方宜川,沉声道,“将名字一一念出来,让朕瞧瞧是哪些爱卿如此关切舞弊之案!”
朝堂瞬间暗波涌动,站在其中的刘直更是感到数道锐利的视线穿刺着他的后背,让他不禁缩了缩脖子。
有不少在昨夜没沉住气,给刘府送了帖子的官员,这会儿已然双腿发颤,悔不当初了。站在文官之列的慕容印也不例外,他的脸上血色尽失,双手紧紧执着朝笏,眼睁睁地看着方宜川展开一份巴掌大小的密奏,以尖细的嗓音缓慢地念起了折子上的名单。
“……太仆寺卿陈岵,户部给事中郎马惕守……”每念出一个名字,便有一位大臣慌张地跪地请罪,没一会儿大殿上已跪倒了一片。
列前的慕容辞却没多在意这份名单,此事说来不过是朝臣私下互通有无罢了,也不能以此证明其家中子弟科举舞弊。不过,这些人恰好撞在皇帝的气头上,免不了要罚些俸禄或者责令思过。
她闲闲地抬眸看了一眼方宜川,却见对方正一脸意味深长地盯着她,满腹的城府几乎要从眼神里溢出来了。
他念完最后一个名字,将折子合起,无声地退回了阶后,站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
正时刻准备着告罪的慕容印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是自己听漏了,还是府中的人把信寄错了。稀里糊涂地陷进数不清的疑惑中,连之后皇帝是如何处置那些同僚的都没注意,眼神不住地飞向似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方宜川。
下朝后,慕容印便急着回府查证商议,三步并两步地往宫外走,但刚到正德门下,就被一个小太监拦住了。
小太监头上宽大的帽沿盖住了半张脸,看不清模样,怀里抱着一个九寸大小的箱子,小声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慕容印左右看了看,见四周并无旁人,便跟着小太监转到宫墙角处,问道,“有何指教?”
小太监将怀中的箱子交给慕容印,慕容印打开一看,见箱内正是昨日他们给刘直送去的那份“薄礼”,顿时脸色涨红,“这、是何人让你给我的,还有那信呢,可也在你处?”
小太监摇了摇头,一句话不答,压着帽沿匆匆走了。
慕容印想追上去询问,偏偏拐角处走出一队巡逻的侍卫,他担心会引人怀疑,就只好作罢。
不紧不慢地退朝的慕容辞,不出意料地在跨出殿门的一刻,被一只涂着紫红寇丹的手挡住了去路。她抱着胳膊后退了两步,没让方宜川的手碰到自己,皱着眉头道,“你这手,还能在陛下面前伺候?”
方宜川笑着收回手,低头欣赏着自己指甲的颜色,眯着眼睛道,“陛下圣明,倒是慕容大人心有偏见,瞧不起咱家涂脂抹粉。”
方宜川已过而立之年,但面白无须,相貌姣好,因此并不显年纪。只可惜了还算得上俊俏的模样,偏偏喜好穿红戴绿,就连上朝都在耳后夹了朵半开的海棠花。以至于众人提起方宜川时,首先想到的不是他狠辣的手段,而是这一身令人不忍直视的打扮。
慕容辞也对他的品味嗤之以鼻,提步要走,方宜川却跟了上来,一路随着慕容辞去了尉事府。慕容辞也不拦着,舞弊案查到这一步,就算方宜川不主动过来,她也早晚要找上他。
“这些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她在书简中拿出一卷白绢,在方宜川面前晃了晃。方宜川在朝堂上拿出的那份攀结刘直的名单,雷声大雨点小,不过让陛下借着发了通脾气罢了。而她的这份,才真是关攸不少人生死存亡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