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乱兮市为墟, 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
兰台深处有人倏然惊醒, 打翻了手边笔墨。
水滴自睫毛上落下, 落在了还未起草完的诏书上,染起一片墨晕,一身厚重官服的年轻郎君眼神涣散的看了许久才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丢走。
他久违的再次回忆起了曾经的事, 那首曾经流传于民间,歌颂皇甫将军的歌谣。
荀晏闭上眼睛平息着额角一跳一跳的疼痛, 左手不自觉的按在腹间, 素来带笑的唇少见的抿成了一条冰冷的弧度。
他梦到了中平元年时的那一场大乱, 梦到了长社城外建了一半的京观,甚至梦见了广宗五万被逼投河而死的人、曲阳十万人头筑成的京观……即使后者他实际上并未见到,但梦境中却又如此的栩栩如生, 仿若亲眼所见一般。
他以为这么多年了, 在层层新鲜血迹的掩埋下, 他应该忘却了这一段凝固暗沉的回忆。
“台主?台主?”
殿内的主簿唤了好几声, 有些担忧的看着这位御史台的长官。
“我无事, ”那年轻的郎君声音有些暗弱的答道, “是有要事?”
“孔少府至矣。”
荀晏抬眼, 倒也不觉多惊诧。
虽然他与孔融并不太熟,但他如今所任之职为御史台主官,隶属于少府, 而孔融目下正是九卿之一的少府,说起来还是他的直系上司。
只是御史台与尚书台相仿, 皆是名义上隶属少府, 实则极其独立, 放在西汉时御史台权能极大, 到了这段时期才被尚书台稀释了许多,更偏向于管理典籍与行纠察之责。
他撑着桌案起身,方才发觉里衣湿冷,沉甸甸的压在身上。
孔融今日却是面色不大好,似是有些魂不守舍,也未像平日里那般爱扯些长篇大论之乎者也……听起来倒更像是人话了。
“荀君治军久矣,若得俘虏,当如何为之?”
他问道。
荀晏心下微动,他看了看孔融的神色,见其平静下略有惊惶之态。
“无非那几种罢了。”
“哪几种?”孔融急问。
“其一,置为苦役,做屯田之用;其二,换俘,赎人;其三,分封予诸将,收编成军……”
“其四,处死。”
他平静的一一道来。
“杀俘不详。”
荀晏抿唇一笑,只是笑意浅淡得似是看不清,他直白的问道:
“公欲问官渡降卒否?”
孔融却吓了一跳,“君如何知晓此事?”
荀晏叹息。
官渡大胜,袁绍败走,只要是略通军事的人都会知道势必会有降卒,只是多少的问题。
阿兄有意无意的向他隐瞒此事,但曹昂私下的走访却很难瞒得过他,如今更是连对这些事没什么敏感性的孔融都如此做派。
孔融似是也发现自己问了个没什么必要的问题,如此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这位名扬天下的大名士苦笑了起来,“我素来自负才气,志在靖难,然才疏意广,迄无成功,叫世人见笑了。”
荀晏颇为赞同的点头。
孔融在北海的骚操作确实配得上这话,只是他却没想到这人倒是可以正视自己。
“晏亦如此,”他认真的说道,“空活二十余载,一事无成,尚不及孔公长于文学。”
孔融有些诧异的看向了这位荀氏出身,标准的少年英才,却见这位郎君一脸认真,不似说笑,似是真的这般认为的。
他无意深谈此事,兴致寥寥的站了起来,方才匆忙,此时多看了几眼不由微微皱眉。
他拍了拍眼前小辈的肩膀,道:“兰台事务不多,若是身体不济,不若在家休养半月,还得多加饭食。”
他在后面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也不知军旅之中是不是吃不上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