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点了灯,窗户紧闭着,隔了一层层竹编的屏风,屋外的光如何挣扎也照不进来,一片昏暗中唯有几盏橙红的灯火忽隐忽灭。
季千叶一张小脸被染得通红,火焰倒映在瞳孔里,尽情地燃烧着,直到脸颊发烫,她才发觉自己靠得太近了。
可供临时更换的衣物就只有几件马车里备用着,她日常穿的素色衣裙,比先前那条仿佛流淌着黄金的锦袍素净了不少,这时再搭上那支金簪,显得不伦不类。
季千叶对着铜镜看了半天,怎么戴都不顺眼,干脆把它从头上取了下来,金簪静静地躺在手心,上面的花鸟纹栩栩如生,勾勒的枝蔓展翅翱翔,终究是被黄金禁锢着成了一场美梦。
“……那个,季、季小姐,奴婢真的可以用您的名字叫您吗?”
换完衣裳,侍女弱弱地伏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方才太过慌乱,现在定睛一看,侍女年纪并不大,甚至比季千叶还要小上几岁,正是女子的花样年华。可惜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不分年岁,只要有劳动力,便要出来替人干活谋生。
“嗯,叫我千叶就好了,这样我能好受些。”季千叶将金簪收进怀里,心想若不是太过单薄,这簪子还能当作暗器一用,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你应该,不是宫里的宫女吧?”
跟前的人抖了一下,立即跪下去,双手叠在身前,汗涔涔地拽着衣角,“啊,不,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离开了这么多年,但宫里的规矩我还是知道的。虽说圣上宽待庆王,这宴会的规矩也是极为松散,想走就走想来就来,可那是只对宾客而言。”
“宴会的礼仪流程十分繁琐,宫女们都应当留在席下,或是厅后为繁重的事务忙得抽不开身,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离开,到这庭院来。”
“而且身为宫女,日常训练这些也严苛非常,不是穿得服饰一致,就能瞒天过海的。这么看来,你应该是某人家里的仆人,跟着服侍家眷来的。然后……”
季千叶缓缓蹲下,扶着侍女单薄的肩膀,让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没有在宫外的车马旁停留,而是找了路子悄悄混进了宫内,对吧?”
“我……奴婢……”侍女眼神飘忽不定,怎么敢看季千叶那双透亮的眼。
“放心吧。我看得出来你是受人逼迫的,大家都是苦命人,我会帮你的。泡在水里很冷吧,小时候掉到水里,我发了三天烧才好,你也别跪着了,起来说话。”季千叶嫣然一笑,拉了一把那人,侍女却呆呆地没有反应。
“……季小姐,您就别跟奴婢说笑了。”侍女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埋怨道,“奴婢确实不是宫里的人,而是三皇子府上的婢女,原是要跟着三皇子进宫后在厅外候着,不想再回去时迷了路,这才到了那庭院去。”
“仅此而已?”
“千真万确。奴婢不敢对您撒谎。”她把头垂得更低,不敢看季千叶一眼。
末了,季千叶却不再开口了。
好吧,她认了。身在朝安,果然不能用她平日里的态度对待他人,快意江湖几年,却让她松懈了十几年来家中教导的那些规矩。
怪不得,就连兄长也对她如此不屑。
或许无论将来如何,她必须先试着融入进去,装作一个普通的、尊贵的良家小姐。这样一来,才能更好地在朝安生活下去,想要再离开,就也不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了。
“那我就不跟你再演下去了。”模拟着那些世家小姐优越的口气,季千叶松了手,回身坐到檀木短凳上,捧起一杯热茶,自上而下地看着侍女。
“没想到,南越的生活如此安稳,安稳到让人忘了规矩,为了利益什么都敢做。”
“演得太真,你们怕也都忘了我到底是谁了。”
灯火映在她如同幕布的裙面,两人瘦长的黑影摇摆不定,掩去了季千叶的半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