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了,又是这样的家世,还未成亲就罢了,怎的连婚事也没定?别是有什么隐疾?”
“我也不晓得,老爷好像没讲过里头的缘故。太太家去问问老爷,或许他晓得呢?”
梦迢瘪着嘴笑,眉间冷淡,唇角却溢出丝蜜意,“你老爷连人家私底下的事情都晓得?不见得他有这样的神通!”
说话款裙走回窗前,再向下瞥,摊子前早没了人!她忙够出个脑袋,簌簌摇动着一支镂空宫灯金步摇,街两头寻了几眼,“嗳,董墨人呢?”
彩衣也将两手撑在窗台,左右顾盼,“咦?像是走了……嗨,没要紧,横竖也不是今朝就要去碰他,太太下回能在街上能将他认出来就成。”
复朝街市寻几眼,左右铺面皆忙着上门板,熙攘里满是行色匆匆的面孔,各样苎麻粗绵的衣裳里偶然穿行点缀着锦绣罗衫。
乍一瞧,不论穿戴好坏,人与人似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长着相同的五官,映着日落的红,充阗着黄油油的麻木。
因着这大片大片雷同的麻木,梦迢总算又能在遥远的街尾挑出董墨迥不犹人的背影。日影红得迷幻,他也红成了一抹幻觉。
这样一个凝重而缥缈的人,忽然像警世的一道雷电在梦迢心里闪了闪,踪迹诡谲,使她的目光不得不变得凝重,“这样的气度我再认岔,也不必活着了。”
恰逢一片残阳射在她胸口,仿佛烧心,烫了她一下。她仓惶地向后稍退一步,整个人隐没在阴凉里,与董墨飘忽的背影阔了别。
不一时离店归家,马车在酒楼门前调了个头,向街口慢摇。后头檐角上挂着朱漆的“孟”姓的木牌子,牌子底下坠着酡颜的流苏穗子,刷刷地曳动起来,不为所动,律节从容。
市井渐渐岑寂,空气里还弥留喧嚣的余韵,是椒盐烧饼的油烟、玫瑰酥饼的香腻、西瓜的清甜,掩不住的腥汗……
归到富丽府中,天益发黯淡,将黑未黑,蓝得越来越浓重。门首右面小径连着一堵花墙,丝竹苏笛打月洞门底下风似的钻进人耳朵里,唱得人心摇目荡。
梦迢顿了步子,偏着脸朝那洞门望进去,竹影夹着条羊肠小道,枝叶剪破了暗蓝的天光,似幻似真。她回首问门上小厮:“老爷请的谁的客?”
小厮忙不迭跑下来应,“太太下晌刚出门,客就到了。请的是衙门里的三位大人。”
梦迢点点头,摇着柄梅形绢丝扇,“谁陪着呢?”
“老太太和老爷都在席上坐着呢,格外就是在落英巷请的三位姑娘。”小厮稍稍顿了顿,窥着梦迢面色,“里头有那位姓冯的清倌人。”
这位冯倌人是老爷新做的相好,两个人正有些如胶似漆的亲热。小厮心里有些打鼓,唯恐梦迢听见不高兴。
可天色太暗,只听见梦迢轻飘飘地“嗯”了声。
彩衣朝那洞门瞥一眼,挽着梦迢向左边路上去,微蔑着接过话,“怪道,我说咱们家里什么时候有人学会唱曲了?敢情是落英巷的娼。什么清倌人浑倌人的,难不成做了娼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没几步走到左边路上那堵花墙,也有处宝瓶洞门,中间瘦瘦地掐着腰,正把二人曼妙的身段逐渐嵌到门上去,像一副陈旧的古画。
墙头坠下来一枝黄香木,梦迢嫌碍眼,抬扇拨开,嗓子也跟着手抬得略高,由柔转尖,“夫人娼人伶人,女人总爱在身份上分个高低出来。要我说嚜,没差别,都是苦命人。一会回去,你使人在外院收拾出一间屋子,容那位冯姑娘住一夜。”
彩衣听见这话,忿忿地朝身后剜一眼,低着声抱怨,“这些姑娘真是不怕生,哪里都睡得下!”
“瞧给你酸得,人家做的就是这个营生。我计较着,这姓冯的姑娘既然还是个清倌人,今夜就不好亏待了人家。你一会叫丫头将我同老爷成亲时剩下的那些红囍字、红蜡烛、红巾子一列的东西张罗布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