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夸梦迢貌美,她自家听见,那张偏薄的嘴隐隐向上翘着,仿佛在笑。
其实她是天生上勾着的唇角,人都觉得她时时在笑,又在这种温和的笑里,射着锐利的目光。因此少有人对她说谎,她倒常常说谎哄骗别人。
梦迢自幼跟着她娘讨生活,常年看着她娘耍“仙人跳”讹诈男人。到她长大,她娘的美貌渐渐衰弱,就换她接上。眼下,又将注意打到了个男人身上——
“太太,瞧,那人就是董墨!”
丫头彩衣的手朝二楼槛窗指下去,冥冥地,正指中街口转来的一位年轻相公。
炎天暑热,熟梅半阴,斜阳寥落了,街上被渲染得红红的,仿佛一场大火烧到人间。行人扯着嗓门说话,贩夫走卒赶着清货归家,市井彷如一口热滚滚的锅。
董墨这般由沸腾嚣嚷的暮晚里跳将出来,太远了瞧不清面孔,只能见穿的一件窄袖圆领袍,外头一层赤朱红的蝉翼纱透着底下白素锦的里子,扎着黑绦带,单佩了根黑檀木雕云头簪,跃入梦迢眼底。
他止步在卖甜瓜的小摊前,背身向贩夫要了一块。肩背挺括似急险的峰峦,露着脖子上一截白得病态的皮肤,似一道电光朝梦迢劈过来,利落,无情,残酷。
梦迢抚着窗框,风灌入半窄的纱袖,拂遮了她半只眼。另一只眼斜斜地朝下睨着,半笑不笑地低着声,“倒比我想的年轻,我还当做了这样大的官,怎么着也得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彩衣抚着另一边窗框撇了撇嘴角,嘟着腮帮子,一敛方才老练的神态,露出些少女独有的跋扈,“这董墨才二十四的年纪,比咱们老爷还小三岁呢。老爷讲过的呀,太太又忘了!”
这彩衣跟了梦迢二三年,因年纪尚小,梦迢待她总有些亲姐姐似的纵容,“我哪里记得住这样多?”
说话间,梦迢转背朝里头端了个青釉茶盅,欹回窗框慢吞吞地呷了口茶,朱唇抿得水润润的,眼接着往对街上观那董墨。
彩衣也旋裙到案上端了碟衣梅来伺候,朝街下远远设射去一线目光:
“这董墨阖家都在朝廷里做官,因此高升得比旁人快些。老爷说,他是昨天早上刚到的济南,住在福顺街上的清雨园。在园子里歇了两日,什么人都没见,衙门也暂且未去。等着拜见他的人好些个,都吃了闭门羹。”
这董墨原是世家子弟,往济南来做官的,身上还兼着北京都察院的职。梦迢本不认得他,可她丈夫因在官场上有些不轨之嫌,两口子只怕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自己头上。
于是生起个主意,要对这董墨面上待之以礼,底下铺路设套。设的是个“美人计”,恰好梦迢就是个当仁不让的美人,这差事,自然就由她顶上。
今日正是为这美人计提前来哨探哨探。
梦迢二十出头的年纪,嘴一瘪,苍凉的眼色里仍旧能看出两分青春意态,却有些懒洋洋的绮靡,“这样大的架子?家里有些什么人?都是做的什么官?”
彩衣吐吐舌,学着她讨巧地笑着,“哎唷唷!我哪里记得住这样多?”
梦迢也不计较,清冽地笑,捡了颗衣梅含在嘴里,显得态度有些不经心。
就这功夫,街底下那董墨似乎洞察到这楼上有人窃觑,倏地在摊前扭头斜望了过来!
陡地吓了梦迢一跳!忙拉着彩衣向后跌退几步。再偷么瞥,人已转了回去,仍是那副迷似的背影立于天地。
只是那冷箭瞬发的目光仍叫人心震难平,连彩衣也添了些小心,雀儿似的点着脚尖欹回窗,“真可惜,没瞧清长什么模样。”
“迟早能见的,这会急什么?”梦迢在案上续茶,微躬着窄窄的背,“他成家了不曾?孩儿呢,有几个?”
这话可将彩衣的精神问了起来,咯咯直笑,“还孩儿呢,连桩亲事都不曾定!”
“这样奇?”梦迢亦显惊诧,端着盅转过来,“二十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