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松然觉得他应该寒暄一番的,但是胡兆先的面色实在是太过于寡淡了。
扪心自问,他不太敢。
他还是有这点自知之明的。
反正看人脸色,他也已经做惯了。
早在他近二十年前高中,留在金陵城赋闲的那段时间,他跟着老师四处拜访,见识京中贵人。
他知道老师是为他牵线搭桥,为他的将来铺路。
那时候的赵松然尽管年轻,对这样的事情不是很看得上眼,毕竟年轻时候谁不是自诩不凡,总觉得他有真才实学,早晚也能够出人头地,却偏偏要在这人情世故当中摸爬滚打。
但那会儿毕竟是老师拿自己的脸面来给他做人情,他也不是真的全然不懂事的愣头青,要把老师的面子拽下来,扔到地上去践踏。
所以跟着老师往来走动,慢慢也就学会了笑脸迎人,甚至是看人脸色。
虽然只有短短半年时间而已,却已经足够老练。
毕竟私下里老师总会教导他。
什么样的神色是真的愿意跟他走动,真心赏识他的。
什么样的态度只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敷衍过去,往后也不必很上心的去巴结讨好,因为没有用处的。
赵松然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都觉得他应该觉得庆幸的。
遇上这样的老师,真心赏识他,也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他好,想提携他上位。
而且还不是为了结党营私。
因为老师那时候已经做了户部尚书,要不了两年时间就要辞官致仕了。
老师为官为人,口碑名声一向都好,先帝在的时候,对老师也是常常赞不绝口的。
哪里有那个必要为了他一个小小寒门学子,连三甲都没能进去的穷苦学生,就那样尽心尽力呢?
说到底,是真的惜才。
教了他那么多,也让他见识了那样多。
在后来的十几年时间里,都受用无穷。
譬如眼下。
胡兆先其实是很看不上他的。
但是胡兆先这样的人在禁中行走,成天接触的都是达官显贵,就算是不屑,也不太会表露的十分明显。
故而赵松然心里就更有数了。
胡兆先是故意的。
如果胡兆先不愿意,他是肯定不可能就这样子一眼看出胡兆先眼底的不屑一顾的。
他再有那样的好本事,也难。
赵松然隐在官府袖口下的手倏尔捏紧成拳。
确实有好多年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了。
尽管他只是七品县令,但他在地方为父母官,只要不到上官那里去回话,素日在县里谁敢给他脸色看?
而他做官的这两个县,就算是上官,也从没这样子把不屑写在脸上的时候。
一则是他往常政绩确实还不错,也挑不出他的毛病来。
二则大家都是官场上的人,他那位座师有多赏识他,上官心里也有数。
保不齐哪一日他就飞黄腾达,爬到他们头顶上去了。
官场上嘛,有那个机会与人交好,多条朋友将来就多条路,谁愿意主动去得罪人呢?
又不是有权有势,天不怕地不怕的宗亲士族。
似他们这种摸爬滚打半辈子,要靠着自己的本事和努力翻身上位的寒门出身,干不来那样的事。
赵松然一时又庆幸他出身不好,小的时候吃过苦,也遭人白眼惯了。
若非如此,此刻还真未必能够稳得住。
他深吸口气,像是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拱手做了个官礼:“胡统领,下官常年在外阜为官,早年于京中走动时候,也无缘得见胡统领。”
赵松然的语气乍然听来是不卑不亢的,然后他自己顿了一瞬之后,又匆匆接上前头的话来,继续往下说:“又或者当年在金陵曾经见过,只是时隔多年,统领大人英姿挺拔,如今再见,实在是不敢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