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瑂感慨道:“长大这件事与岁月无关,可能一觉醒来就老了。”
唐楷最烦顾瑂拿他当小孩给他讲道理,故意装听不见:“快点走吧,前面就到朱雀大街了。”
到了朱雀大街上,顾瑂没有问唐楷的意见,径直进了一家相熟的布庄,三言两语与老板定下了一件秋香色的絮棉氅衣,甚至对唐母的身量都有判断。唐楷站在一边只有回答是与不是的份,至最后顾瑂连取货时间都定好,才过去了两刻不到。
“买好了,回去吧。”顾瑂站在布庄门口道。
唐楷看着手里的单子还在愣神,听到顾瑂的话,立刻不满道:“刚来就要回去吗?你那个半日闲开与不开没什么区别,在里面待久了多闷啊!瑂姐,再转转呗。”
顾瑂似笑非笑看着他:“就知道是借口。”
“哦,知道你还出来了。”唐楷同样似笑非笑。
顾瑂避开他的目光,仰头看向澄碧如洗的天空:“天气不错,出来转转。”
唐楷笑道:“那我要多谢老天今日放晴。顾二姐想去哪里?小的听候差遣。”
“随意。”
这条朱雀大街,顾瑂来过许多次,每次都是送货或是取货,从未闲逛过。
不同于闻名沚国的夜市繁华,白天的朱雀大街熙熙攘攘,是另一种浮躁欢悦的热闹。
临街的酒楼里有人吃酒闲话、高谈阔论,大街上摆摊的商贩高声叫卖,时不时有跑堂拎着食盒狂奔送菜。
顾瑂对这些都兴致缺缺,拒绝了唐楷饮酒赏花买首饰的诸多提议,只在路过一个卖面具的小摊时住了步。
推车货架上挂满了木质的无悲无喜的面孔。它们借用了悲曲面具的制式,在上面恣意挥洒各种鲜艳的颜色,将玄妙韵味变作一团团凡俗的华丽、活泼的生机。
没什么不好,顾瑂想,连她也要赞一声漂亮。
唐楷跟着顾瑂一路走马观花,难得遇到她凝眸的时刻。她看着花花绿绿的货架,他侧过头看她:
鹅蛋脸上五官明秀,粉黛薄施,朱唇浅淡,除耳上一对左青右白的梅花玉坠,再无多余装饰。一袭絮棉的豆青暗花褙子衬得身形高挑,内里白绫抹胸,下身不着裙而着裤。腰背笔直,周身素净又妥帖,好像一尊青瓷美人瓶,透着类冰似玉的清冷雅致,尤其是在黄土飞扬的喧嚣街市上,干净得遗世独立。
世上再没有这样的女人了,真漂亮,他想。
“想要吗?”唐楷问她,其实心中已有答案。
“不要。”他的心音与她的话语同时发出。
“没什么用处。”顾瑂继续向前走去。
唐楷追上,道:“哎,我记得城中有一个工匠专门做悲曲的面具是不是?要不我们去看看?”
顾瑂诧异回头:“你怎么知道?你从不关心这些。”
唐楷道:“同僚闲谈时提过,我记下了。”他兴致勃勃:“走吧,再晚了恐怕天黑前走不到了。”
“不用,”顾瑂拦住了他,“我已经不唱了,何必去睹物伤情。”
唐楷一愣:“你不是很喜欢,为什么不唱?”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顾瑂说,“只是倦了。”
“我听说你的义母是悲曲名家,她只有你一个学生,这样放弃太可惜了。”唐楷惋惜道。
“放弃?我哪配放弃?”顾瑂露出一抹苦笑,“放弃也是一种选择,你为什么觉得人是有选择的。”
唐楷怔怔地看着她,满脸困惑:“虽然你的话时常让我不明白,但这话,我确实十分不明白。”
顾瑂忍不住笑:“我曾比任何人都信,只要踏稳脚下的路总会得到想要的,可后来——大概就是某天一觉醒来——我发现世上何曾有过路,我们只是被命运簇拥着在走而已。悲曲早于不经意间变得面目模糊。我坚持唱下去,悲曲是如此,我不再唱了,悲曲亦是如此。我不放手又能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