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墨似的化不开,秋禾斋内灯火通明,嘈嘈切切的说话声,酒杯的碰撞之声几乎是偌大一个林府中唯一的声响。
林潜对面坐着一位玄色常服的男子,这男子宽脸方腮、剑眉挺鼻,轮廓深邃,这般的煞气浓重,加上眉间一点黑痣,只一眼便教人不能忘却。
这便是京兆府尹乔庸。
酒过三巡,互相寒暄了一回,林潜亲自为乔庸斟了杯酒,笑道:“乔老兄,你如此大的阵仗上我林府,可着实吓坏了我府中女眷,今夜只怕我母亲也不能安寝咯!若你说不出具体事由,我可不许你走!”
“如今府上牵涉了两个案子,林大人猜我是为哪一个来的?”乔府尹审案子审多了,哪怕笑着,也自带威严。
林潜端着一杯清酒细细啜饮,带笑意的眼锁住眼前人,似要看透他。
府上牵涉的两个案子,一个是京兆尹府在查的人命案,便是周姨娘的姨父失手打死了几个佃农,此事林潜并未包庇,自己亲自把她姨夫送去京兆尹府自首,随后使了些银子让把人从轻了判,顺带犒劳了一番审讯的兄弟们,把陈姨娘彻底择了出去,如此,林家不过失察,并未包庇。
这事儿要翻开来,得牵涉好些人,想必乔大人不会大公无私到要得罪一票人的地步。
第二件,是林仲牵涉的贪污案,银子交上去了,圣上只召入宫申斥了几句,后也不追究了,且此案归刑部受理,他来这儿拿人,不合规矩,难道……上头下了密令?
林潜渐渐眯起眼,身子无所适从地蹭了蹭。
乔府尹见林潜这面色,哈哈大笑,将一玄铁令拍在案面上,“府上庄子出了人命,只一个远房亲戚便抵了?林大人,当年你也是这般拿我兄弟抵命的罢?”
林潜瞧一眼那令牌上刻的名字,顿觉五雷轰顶,端白瓷杯盏的手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立在秋禾斋十几步远的一婆子,听得“砰”的茶盏打碎之声,立即赶往春晖堂禀告了朱氏。
原本无畏无惧的朱氏惊得纵起身,容瑾也是突然踏空了一步似的,心惊肉跳。
毕竟两个案子在身啊,尤其是周姨娘庄子上的人命案,可大可小,一切不都凭京兆府尹一句话么?
“回去再探,若有异动便来报我!”朱氏一挥袖,那仆妇忙却步退下了。
容瑾望着上首的朱氏,她眉眼紧绷,侧身缓缓坐下,似在思忖。
容瑾于是问道:“太太,是打点时漏了京兆府尹,还是……爹爹与他结仇了啊?”
朱氏倏地调过头来,眼珠子像嵌在眶子里的两颗菩提子,颤了颤。
朱氏也反应过来,确实,一小小的京兆府尹跑来林府找茬,能为的甚么,要么是银子,要么是仇怨,所以在这节骨眼上来踩一脚。
至于外头的那些人,着便装,无令自不能入内,可若是他们发起疯来呢?
朱氏没回容瑾的话,而是凝眉苦思自己该如何应对。
“孙妈妈,你去瞧瞧府外,那些衙役可是仍不肯进来吃酒用点心?”
“不必看了!”正在此时,屋外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黑暗中逐渐显出颜色,是沈阔和后头赶回来的正则!
正则道:“外头的官差已被沈小兄弟劝进来吃酒了,眼下正在隆安堂。”
朱氏一见儿子,眼中隐有泪光闪动,她睁大眼把泪逼回去,一摆手道:“都坐罢,今儿多亏了沈家小兄弟,孙妈妈,快去端几盘点心来。”
容瑾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沈阔,心叹这小子忽悠人的本事着实不错,先是把正铎忽悠去开赌坊,眼下连衙役都能忽悠进来吃酒用点心,须知那帮人连府中最会说话的仆妇小厮们都劝不动。
沈阔也朝容瑾看过来,容瑾于是立即错开眼。
而后,正则问前因后果,朱氏避讳沈阔,便草草说了。
众人无话,春晖堂中一室静谧,雕狮子抛绣球的黄烛渐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