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位身着舞衣的热辣吉普赛女郎站在其中,伴随着掌声和乐曲翩翩起舞;后半截车厢中,身着军大衣的络腮胡大汉正和他的好友俩勾肩搭背,喝着伏特加,自得其乐地唱起了一首旧日之歌。
芥川龙之介格格不入地站立其中,像是误入进另一个世界,脑中一时无法再作他想。
盖因眼前的一切,太真实不过,真实到……不再像是他的梦境了。
就好像是真实发生的东西、被转移到了他的眼前,就好像他的确正站立在一列驶向远东的雪国列车的铁皮车厢之上。
轰隆隆——轰隆隆——
车轮压过铁轨,当他站在车厢中,环视周际时,原本毫无真实感的身体,也仿佛感受到了来自遥远北原的严寒之气。
虚弱的肺部似被戳到般颤抖,喉咙深处也像被羽毛挠过,传来了一阵不适的瘙痒。
为压抑这股咳嗽的欲望,黑发少年抬手挡在鼻下,偏过头去,看向了旁侧——
然而就是这一眼……
却使他似被钉住在原地,从头到脚都好像被冷水淋过般,无法动弹分毫。
·
像是封闭的屋子碎了一扇窗,大风无休止地吹进来,把桌上的白纸全吹得狂乱地飞舞。
那些纸张有时遮住了他的双眼,有时又飘飞远去。
几步远外,一对夫妻携同自己的小女儿,正坐在窗下的过道处,脸上都带有长途跋涉的疲倦。
男子有一张日耳曼人的脸,女人和孩子却都是典型的东方面孔。
他们就和车内其他旅人没什么不同,如果不是这些人全都是龙之介所见过的人,他们就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凝望着他们中间那道小小的素白色身影。
黑发少年小心翼翼地回想着,稍微一动弹,仿佛立刻也会被风刮跑的那些记忆。
他如自我凌虐般凝睇,像要将她的身影刻入进视网膜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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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记忆存在出入,眼前的女孩只有七、八岁大的模样,拢在袖中的手臂,裙下纤细的双足都还是没长成的模样,仿佛含苞的花骨朵儿。
但的确是她了,只要是见过她的人都不会认错。
躲在角落里,双膝并拢地乖巧坐在窗下,孩童时期的放生澪正坐在龙之介身前绘画。
她穿一件暖色的呢子格裙,外罩一件宽松的砖红色羊绒大衣,细软的银色长发直垂在腰际,像是出门取材的小淑女一样,收拢双肩,抱着她的画板。
雪白的围巾松垮地裹在肩上,淡色的眉,霜灰色的睫羽低垂而下,那张可爱稚气的颜容有种东方独特的精致典雅,雾蒙蒙的双眸又如猫儿般湿漉漉的无辜可爱。
当她埋头画画时,一张稚气无邪的小脸几乎都埋在围巾里,只露出微红的鼻尖,那副专注的模样更显得可怜。
在热闹嘈杂的人群中,她安静得是如此突兀。
像是在冰天雪地中,生长出了一朵鲜妍娇嫩的花。
以她为中心向外辐射,一米之内,所有走进这片领域的旅人,都会为这份不经雕琢的沉静折服,他们放慢脚步、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到这只无害的小鸟。
当女孩出现在芥川龙之介的眼中,他视线当中一切事物,都化为残影飞快向后抛远。
他站在原地,一束光笼罩住他;小小的女孩坐在窗下,另一束光似爱怜般亲吻在她的发顶。
高空传来了汽笛声。
掌声、歌声、脚步声,在这一刻,全都在烟囱中喷出的白汽中融化一空。
整个昏暗的车厢,只剩下他和她。
年幼的白发女孩坐在其下,列车穿过隧道,窗外西伯利亚的风雪呼啸不绝,瓦西里升天大教堂的塔顶遥遥伫立在地平线尽头。
连绵的白桦林化为残影倒退而去,只有雪花倒映在玻璃窗上的轮廓依旧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