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冬 临近年关,家中有逐渐热闹起来。 母亲屋中往来人络绎不绝,包花做船的人家来结清账目的,庄上佃户来送新鲜玩意儿的,亲戚故交往来馈赠年货的,仆婢下人来奉承讨差使的。一整天也不得停歇。 端娘说,这一年虽然难过,却也总算是过去了。 年有什么难过的呢?跟随母亲管家这小一年来,虽说也见过拮据的佃户,遭了旱灾的庄子,但竟不知道世上还有人不喜欢过年,真是比小璨还荒谬了。 父亲又说:这一年,总归是好的,大明天命昭昭。 三边总督洪承畴大老爷将川陕一带匪部打的落花流水。那张献忠、罗汝才等盗匪归降了五省总督熊文灿大老爷,不再多生事端。混世魔王李自成李贼更是折兵损将,业已带领十八骑躲进深山老林去了,一蹶不振。 关外后金蛮夷,一个叫什么多尔衮的,虽然冲破山海关,占了河北、山东三十六座城池,掠夺人畜、钱财、粮食无数。但听闻那位剿匪的洪承畴大老爷就要调任蓟辽总督,率部入京勤王了,功成之日或是不远了。 这还不算完,父亲又说,什么苏州因为大旱,承天寺里的和尚浚疏古井取水,挖得一部铁函,里头盛着一部“水不能湿,火不能燃,金不能割,土不能塞”,三百年后纸墨如新的——《心史》。专讲蒙元凶残暴行,宋室覆灭之悲,壮怀激烈,字字悲歌。江南巡抚张国维大老爷为此捐出官俸,亲自作序,刊刻出版,更是引得举国激荡,执书抗清。 这些好坏轻重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原是不十分懂得的。既然父亲说,那我就听着。 端娘早就封下许多赏封,用拜匣盛了,有人进来,就递出一封,做个彩头。那里头的铜钱并不多,但人人均是欢喜的,各个寒暄到:这一年总算是过了,安康兴旺,否极泰来。 张先生因去岁在湖州过年,今年早早就打点了行囊,告了假,乘船往松江去了。 祖母说今年实在太冷,书房里小厮贪玩,记不得添炭烧火,让小叔叔和罗家哥哥不必出门去了,只在她院子里温书。 小璨笼着袖子,踏雪已经长到了半尺长,在在她怀里蜷缩成一团,整日眯着眼睛睡觉。莫说出门”踏雪“去,就是爪子沾了冰凉的地面砖石,都要喵喵地撒起娇来。 这种天气,人人懒倦。素白表姐说过,北方人叫“猫冬”。可是,猫了没几日,祖母就给无聊的受不了了。 瞧见素白表姐在时送我的花笺,祖母说起年轻的时候,和姐妹们如何写了了、做了诗,相互寄递,听的我好生羡慕,沂园地处偏僻,我也没有什么要好的姐妹,总不能一封信里写着紫禁城徐素白收吧。 祖母却又感慨,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姐妹们早就纷纷凋零,不是眼花齿落,就是早早入土了。 既然要过年了,认真了数月的小叔叔温书时又三心二意起来,听见我们在这里看花笺,他走过来,说也要看。看完了,却又不还给我了,甚是无赖。 祖母瞧我着恼,便说:不如咱们自己做些花笺来玩儿。 这一回,人人都来了精神。 云娇姐姐开了箱子,拿出一沓吴纸来。那纸张幅面不宽,和我们平日里写字的一点也不同,纸料薄而劲韧,筋骨莹澈,颜色如蜡。说是取了竹子,梅天淋水,反复捶之,去尽浮茸,才得了这般效果。 祖母先是让人裁剪了十数张来,让我们想想要做些什么图画。又说春兰秋菊那些市面上本来就有,况且我们也没有名家画的好,做出来没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