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李善用抽了抽鼻子,“我不想在掖庭,所以来考毓秀堂,可毓秀堂和我想的不一样。” “和你想的不一样?”教习女官放下茶杯,瓷器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你以为毓秀堂是什么样?阳春白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 “毓秀堂立堂一千二百年来,弟子个个是内宫的中流砥柱,从没出过庸碌无为之辈,你瞧不起的这些伺候人的本事,那些留名青史的前辈,每一个都学过。你凭什么例外?”教习女官注视李善用的目光极为厚重沉实,“美玉剖自石中,莲花生于泥中,宫中种种不历遍学透,如何做得六局一司掌印,又怎么敢自称毓秀堂弟子?” 李善用心头一震,神色动摇,低头沉默片刻,黯然道:“可是我良心过不去。” “那就先把让你过不去的那块良心收起来。”教习女官收回目光,又端起了茶杯,“先有本事才有余地,一个小毛孩子,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凭什么在这里侈谈良心?” 李善用眼睛肿肿的:“……” “咳咳。”皮司药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不要教坏小孩子呀! 教习女官恍若未闻,慢悠悠地说:“要学本事,毓秀堂是宫里最好的地方。你好好地把该学的学扎实了,日后凭真本事在宫里打下一片天地,自然有谈良心的余地,现在就别说这种废话了。 “要留下就得守毓秀堂的规矩,要走就立刻送你出去。说吧,是留是走?” 一言之间便要人抉择未来的人生道路,如此沉重的话题,教习女官偏偏说得云淡风轻,皮司药明知不会,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二人一言不合,李善用真的被送回掖庭去,于是一会儿看看教习女官的脸色,一会儿看看李善用的神情,想从他们的脸上看出几分端倪。 “我不走。”好在,李善用顶不住压力先低了头,她紧紧咬着牙,小脸憋得通红,“我要好好学本事。” 教习女官举杯欲饮,手却顿在空中,皮司药不解,迟了片刻才醒过神来,连忙回身往桌上提起茶壶往杯中斟满。 李善用舔了舔嘴唇:“技多不压身的道理我懂,以后再不逃课了。” 教习女官垂目看她,仍不发话。 “过去的事,”李善用把下唇咬得惨白,“我会尽量忘掉的。” 教习女官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不是要你忘,是要你只在该记的时候记起。少年人正该上进,满心装着宿仇旧怨,报又报不得,忘又不甘忘,日日噬心,夜夜煎熬,徒然小了格局,于己亦无益处。” 李善用被这话触得心底一动,向上抬起了眼睛。 她第一次见到的教习女官,居高临下、气势慑人;方才一进来时见到的教习女官,淡漠清冷、深不可测;唯到了此时,她才从教习女官的面上看到一丝浅淡的宽慰和暖。 “以后,你的身世不会有外人知道。即便知道了,我毓秀堂要保的人,还从没有保不下的。” 教习女官面上的神色稳如泰山,说出口的承诺重逾千钧。 进入毓秀堂以后,李善用日日悬心的最大隐忧就是自己的身世为人所知,而最最需要的,莫过于隐去罪眷身份,堂堂正正地在宫内存身。 她的隐忧、她的需要,教习女官一句话就帮她解决了。这一句话看似轻飘飘的,可见识过皇上清除异己的雷霆手段的李善用却极明白其背后担下的分量,一时心绪纵横,竟不知如何开口,于是整衣敛容,对教习女官大礼下拜,郑重道:“多谢女师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