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司药十分意外地看着,面对她疾风暴雨般的盘问依旧能保持镇定的李善用,只听得女师一言,便惊得浑身一颤,猛地抬头,仿佛被掀了壳的蜗牛一般,满目皆是防备甚至敌意:“你……你知道我爹……” 教习女官摇头叹息:“当年,我观李汝成器宇英逸,只当他是个人物,谁知他识局不清,最后落了个全没收梢,如今连仅剩的后人也不能成器。” 皮司药并不知道李善用的身世,此时不免震惊动容,难怪这小姑娘一见便知不凡,竟是当年名满天下的名士李汝成的后人。忆及皇上当年在晋王府一案中的雷霆手段,虽时隔多年,仍令人不寒而栗,看这孩子平素开朗灵动,谁能想到竟存着这样大的一桩心事呢。 教习女官的话过于不留情面,李善用仿佛被人抽了一耳光似的,闭了闭眼睛,攥紧了拳头:“逝者已矣,请女师口下留德。” “成王败寇,他是明白的,你也该明白。”教习女官的目光冷硬如铁,半点不顾及李善用的心情。 “成王败寇?这句话说得多么轻巧!”这四个字狠狠地触动了李善用的心弦,她的双目瞬间便涨得赤红,“可是,女师,那成王的如今在明光宫君临天下,那败寇的什么模样您可曾见过?” 她冷冽地牵动唇角,目光一瞬也不瞬地凝在教习女官面上,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深深的哀痛。 她拿手比划着,自暴自弃似的专拣最疼的字眼往外倒:“我亲眼看着,那么长、那么大的刀高高地砍下来,我爹的头顺着刀势落下,滚了好远,血哗哗往外喷,满地都是红的,沾在鞋上,走起路来又湿又黏。我娘被一刀砍在肚子上,肠子流了一地,还攥着匕首乱捅,想给我爹报仇。 “我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是‘成王败寇,有死而已’,他无怨,我只能认了。可是你说,我背着这样的血海深仇,怎么去学那些服侍人的本事,以后靠着给皇上的妃妾梳头按脚搏个荣华富贵? “我宁可回掖庭去做一辈子奴婢贱人,也好过昧着良心坑爹卖娘!” 最后这句话,李善用几乎是吼出来的,一直隐忍在眼眶里的泪水也终于淌了下来。 皮司药狠狠地心疼了,曾经煊赫一时的晋王府一夜覆灭,僚属死伤惨重,咨议参军李汝成也未能幸免,此事举世皆知,当初听闻此事,她这个无关之人都为之胆寒。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曾经亲身经历此等残酷惨烈的情景,那年她才五六岁吧,那样稚嫩的小姑娘,又是如何撑过骤然失去父母、沦落掖庭为奴的艰难时刻呢? 现在想想,她刚入毓秀堂时那么拼命,如今忽然颓丧自纵,其中心路又是如何地千回百转呢? 皮司药心疼地看向满面泪痕的李善用,恨不得立刻抱她在怀里好好安慰。今天委实把她逼得太狠了,才几岁大的小女孩,又生得这般聪明可爱,若是父母在堂,何尝不是如珠似玉地捧在手上呢。 可惜,皮司药虽然心疼,教习女官却仍是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丝毫不肯轻易放过。 “想回掖庭?可以。”她稳稳地端起茶杯,语调平静地对李善用说,“毓秀堂进来虽难,却从不强留,只要你愿意,我明天就让人送你回去。” 皮司药连忙对教习女官使眼色,这样的好苗子不容错过,可不能真给送走啊,哪怕只是吓唬她一下,也有些过于严厉了。 教习女官置若罔闻,只牢牢盯着李善用。 李善用不敢再说气话,脖子一梗,侧过了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眼泪。 “你进毓秀堂也有几个月了,想过以后没有?”教习女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