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意瞑目,不敢想,不敢想。
那夜入枕而眠,她并未如从前那般重复挣扎在兵荒马乱或厉鬼索命的梦魇中。反而平静地回到了初入秦宫,还在太官署与静说夏庖人同吃同住的时光。
静说总是恬淡地笑着,无论是夏庖人细碎的唠叨还是楚意初作粗活时的手忙脚乱,她都是笑着的,笑得岁月静好,偏然陌生。
时光飞快,转瞬即盛夏。光明台中桃叶秀而繁茂成荫,天一热起来,胡亥就会挪了凉席到树下读书,手边放着从井水中刚刚湃出来的瓜果和小食。
子高偶有来访三两次,最后一次是在小暑的前三天。他身上虽不见皮毛大氅,却仍着冬袄皮靴,入了楚意的眼,不觉替他大汗淋漓。
而他,却是来辞行的:“骊山那边一切都已稳妥,他们正在三三两两地散去,其中巴氏一族的末裔都已优先送回巴郡,从此隐姓埋名,安稳余生。咸阳入夏后如火炉蒸屉,难以度日,想来我也该走了。”
胡亥把玩着新得来的一把机关锁,漫不经心道,“去罢。”
对于他的情谊淡凉,子高已是习以为常,却故作叹惋,“果然是越大越不可爱了,小时候我每次出去你都要拽着我的衣好一会儿才肯罢手放我走呢。”
然而楚意在侧却遐想不出他口中胡编乱造出来的胡亥的黏人扭捏模样,差点绷不住笑起来。
胡亥的眉心也跟着不耐地跳了跳,“送客。”
楚意便果真代胡亥陪着子高慢悠悠走到西安门前,方才留步。午后蝉鸣一声拖着一声,不知打哪来的蜻蜓时不时在楚意周身煽动薄翼,却不阻碍她心情舒畅惬意。
牛车已在不远处默默等候,楚意施礼客气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只是不知道公子这一去,几时归还
?”
“以往在外,多少都会忍不住牵念幺弟几分,便是有多早就多早赶回来。他这孩子年幼孤苦,被这时运境地生生逼成了六亲不认的小狼。你别看他现在肯亲近我和夏庖人还有巴清夫人,为此,我们可都是一一付出代价的了。”子高苦笑着向楚意翻出一截手臂,枯瘦的病白赫然横着道深赭色的疤痕,“这一刀,便是幺弟九岁时以为我是要害他而刺的,太医说再往深里去两寸,我这只手就算是废了。”
楚意下意识地悄悄抚了抚自己曾挨了人家一口的手背,不禁喟然,“他,这一路走来,要承受得比旁人多太多了。”
子高道,“不过现在有虞姑娘在他身边,不光子高,巴夫人泉下有知,也定然是能得个心安了。也不知姑娘入宫多久了,可曾与家中有个书信来往报个平安?”
这一句方才问得楚意醍醐灌顶,却又只能无奈摇头,“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兄长和阿姊现在估计都快恨死我了。何况宫中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我自己都时常以身犯险,生死难料的,哪里还有空闲与他们联络?”
子高笑着劝慰她,“世间的兄弟姊妹,只要有心,无论是到天涯海角都还是要互相牵挂的。我想,令兄令姊在家中一定都在为等不到你的只言片语而心急如焚。左右我此番或许要路过江东,那时便替你上虞家走一趟罢。”
“此话当真?”她听得眼前一亮,不甚欣喜,“那楚意便在此提前谢过公子了,还请公子代楚意多加宽慰兄姊,道楚意在外一切安好,切勿报忧。”
他摆了摆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更好奇的,姑娘放着一方豪商士女不做,偏偏要跑来秦宫受罪,究竟是为何?”
想来是胡亥嘴严
,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她的事情。然眼下也不是从头说起的时机,她遂道,“此事说来话长,待下次公子回来,楚意再如实道来罢。”
“无妨,我不过随口一问。”他又忽地想到甚么,转念急问,“对了,听说巴夫人的另一半平安扣是为姑娘所存,前个儿得高人嘱托,要我一定问姑娘借来一观,不知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