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爹是个先生”，老太太说，“你看到大夫庙后面那片空地了吗？”她接着问。
“是学校后面那片地吗？”刘垦问。
“对，那片地是以前的学堂，俺爹在那里做办义学教人识字，可惜俺与馁舅姥爷都不爱读书，馁舅姥爷喜欢下河捉鱼，我跟着他，捡拾他从河里扔上来的鲫鱼鲤鱼。”
“那时候真好”，刘垦慨叹着“可惜现在庙要拆，鱼塘填了，地也要没了，奶奶，舅姥爷几岁离开家的？”刘垦问。
“二十一岁（1947年）”
“他回来时呢？”
“六十五岁（1991年）”
“他为什么还要走？”
“他在台湾有家，有了孩子”
“您见过他的孩子么？”
她不说话。
“他的话您全信？孩子在美国教书，从来都是一个人？与老伴各自生活？”刘垦连珠炮似的崩出他的疑问，也崩出许多口水，他的眉头皱着，却看到老太太凝重的脸铺开，像一张蜡黄的纸，写满从容和释然。
“您想他吗？”刘垦问。
“想，但又能怎样！”老太太猛吸一口烟，又慢慢把它们吐出来，仿佛深邃的过去也不过如这一股烟……世上的许多事，一起经历的人不见得有一样的感受，不同年月但心性相同的人，却在历史的轮回中发生共鸣，或许这便是许多故事的作用和意义吧。
越长大刘垦越喜欢听奶奶咽进肚子里的那些话，因为慢慢他发现，他总能毫不费力地理解她，而他自己跟她很像，越来越像。
“您不想知道真相？”他接着问。
“何必知道真相，让他体面地活着有什么不好？”奶奶的回答出乎刘垦的意料，难道她不想去台湾，寻找真相？
“你们真当俺傻？”，老太太说，“虎大娘什么不跟我说？你舅姥爷今年五月在养老院过世了”她接着说。
“是真的么？”刘垦不愿信，却不曾想老太太满脸平静从容，：“您没想过去台湾看看？”他接着问。
“以前想，没有去，现在，更没必要去了，你这王八羔子就想着玩，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儿！”老太太脸上的表情竟然一点儿也不悲苦，她像了了一桩心事要开始新的生活，刘垦有些捉摸不透，她说：“你要真有这个意，去台湾可以，去过以后你得回家来住，住一年，能行么？”
“一年？”
“对，回家住一年，一年以后你要还想走，俺不拦你。”老太太说，她不信孙子回来一年还能出去，她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让他把自己的根扎在自己脚下的土地上。如果他能长成一颗大树，那便是这里的风景，如果他是一棵小数，家乡却能为他遮风挡雨。
“回来？住一年？也好！”刘垦苦笑着，似在自言自语，又似问老太太，住一年，他还能离开么？或许这样也好，如果一年都不能让他把根扎进这片土地，那他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好，就住一年，迁完坟我们便走，去台湾。”刘垦笃定地说。
“当着你老姥爷的坟说过的话，你能做到？。”
“能！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