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看到端坐窗边茶台旁的女儿,头发用一根簪子绾在脑后,一身浅蓝色长裙拖在地板上,恍惚间竟然认不出来了。
直到她缓缓转过头,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自己,才看清那熟悉的面孔,确认是自己的女儿。
赫春梅心中忽然涌出愧疚,女儿三十岁了,在她身边总共也才不到十年。在国外听到女儿出了车祸时,她的心脏忽然剧烈颤抖了几下,仿佛那一刻才记起,自己还是个母亲。
邱鹿鸣心中也在忐忑,生怕被这个母亲识破她是孤魂野鬼附身而来的,就不知识破后是被驱离,还是烧死。
赫春梅鞋都没换,三步并两步过去紧紧地抱住邱鹿鸣,叫了一声鹿鹿,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泪水洇透了肩膀的衣衫,不惯与人亲近的邱鹿鸣,只觉万分不自在,却又担心人家母女平常就是如此相处,便不敢动。
赫春梅从女儿肩头抬起头来,“你可吓死妈妈了!”
邱鹿鸣有心回应点什么,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鹿鹿,你连妈妈也忘了!”赫春梅看着邱鹿鸣的表情,摸摸她头上的伤口,轻捶了她肩头一下,又哭起来,那声音里带着谴责、心痛和悔恨,邱鹿鸣不知哪里被触动了,双眼顿时潮湿。
赫春梅抬手擦去她的眼泪,“以前是妈妈不好,你忘了也好,咱们从头再来,好不好?”
邱鹿鸣不知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母亲都来劝她从头开始,但此刻她也只有点头的份儿。
赫春梅笑了,这才想起还有外人在,抽了张纸巾擦眼睛,回身笑着对杨戈说:“孩子啊,麻烦你了!”
邱鹿鸣都听出那貌似真诚的、拔高了的声音里的虚假来,但杨戈却更真诚地笑着回应,“不麻烦不麻烦!赫教授,看您和邱教授对鹿鸣姐的拳拳爱心,让我特别感动,对我触动真的很大,让我对我父母都多了些理解呢!”
“好孩子!也难怪你邱老师欣赏你!”春梅打开行李箱,拿出一个小盒子,“这是我在鹅国买的琥珀,你戴着玩儿吧!”
杨戈双手乱摆,推拒着。赫春梅就硬塞到她手里。
杨戈捧着琥珀,连声道谢。
赫春梅又拿出一个花花绿绿的纸盒给杨戈,“这个巧克力拿去给你的小伙伴儿吃,现在咱们去吃午饭!”
***
中午,郝春梅请客吃的日料。
“先吃生鱼片!”赫春梅招呼杨戈。
杨戈显然是第一次吃,有几分钟的拘谨,随后就逐渐镇定下来,模仿着赫春梅的动作,大大方方吃起来。
赫春梅又去看女儿,见她一副不大开心的样子,笑道,“不爱吃生鱼片,就吃甜虾和赤贝,等下还有鳗鱼、海胆、鲍鱼、天妇罗、味增汤什么的。”
邱鹿鸣皱眉看着碟子里厚厚的鱼脍,还有似是而非的青芥,不明白赫春梅和杨戈为何吃得那么满足。
想那汴京城中,集四海之珍奇,会寰宇之异味,上至庙堂,下到市井,煎炒烹炸、烧烤煮蒸几十种烹饪方法,争奇斗艳,何等豪迈!身为大长公主府的尚食女官,邱鹿鸣不禁又挺了挺脊背,放下了手中的木箸。
她注意到这木箸的箸头尖尖,不似家中的竹筷上方下圆。
忽见赫春梅伸箸夹一块粉色鱼脍,第一下滑了,第二下干脆用尖尖的木箸头叉了进去。
邱鹿鸣心里大惊,要知道只有祭祀之时,才能将木箸插于食物之上。
但邱女官是谁,她只略眨了一下眼睛,并不失态。
——她如今已识得大半简体字,也读了历史,知道现在是2016年,距离她曾经生活的元丰年间已经过去近千年。
回想一周前,她在一本词典后面的历代纪元表中,看到熟悉的年号,万分欣喜,随后她就跌坐沙发上,足足傻了一刻钟,然后颤抖着手,数着后面的朝代,计算着年代。
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