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忘记给大人斟茶,是子崇疏忽了。”
他给两个杯子倒满热茶,其中一个留给自己。清澈的茶水映出他的脸,那本是一张俊秀的脸,可在那张脸的下面,却藏着某种悲伤的情绪,浓郁得化不开的悲伤,它藏得很深,只有凌子崇自己能看见它。
他将苦涩的茶水一口饮尽,连同被茶水映出的悲伤也一齐吞下肚。
“我爹想让我读算学,但我执意修行武学,为此我们吵了许多次,最后还是凌家家主出面劝说了我的父亲,他才同意让我来南国习武,而非坐在教室里成日拨弄算盘。”
“你为何独爱习武?”楚樱推开凌子崇递过来的茶杯,在今早等待刑部船只的时日里她已经喝了太多的茶水,现在看见这淡绿色的液体心底就莫名地有些烦躁。
“因为我想当天下第一的剑客。”凌子崇自嘲地笑道,“这恐怕也是许多习武之人的梦想吧。那时候觉得天下第一一定是了不起的人,能办到天底下许多人都办不到的事情。”
楚樱平静道:“放眼全国,能在你这个年纪达到纵横境巅峰的寥寥无几。假以时日,你真能成为天下第一也不无可能。”
“成为天下第一又怎么样。”凌子崇看见茶水倒影中的自己咧开了嘴,夸张的笑容仿佛在嘲笑着仿如丑角的彼此,“我爹在我入读紫京太学的最后一年过世了,我时常会想,武学院的学制是四年,而算学院只有三年,若我当初真的依父亲的意思读了算学,应该就能赶在画眉之乱爆发前见他最后一面,也能遂了他的愿,做个像他一样的账房先生……
我有一身武艺又如何?再高的轻功也跨不过南国与铁荆之间的南界山脉,两国通航的港口直至今日都未修复,我甚至收不到家乡传来的任何一封家书。”
凌子崇撇开头,假装看向窗外的月亮,想隐藏已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只是他忘记了,半掩着的窗户根本看不到屋外的月亮。
“我一直不知道你对家人有着这么深的愧疚感。”楚樱终于喝了一口茶水,她的语气仍旧很平静,仿佛只是听了一个故事后,对它进行简单的评价。
“让大人见笑了,其实我平日很少会想到这些,只是今天见钱掌柜说起他的儿子,那副模样让我有些触景生……”
最后一个“情”字犹如一门洪亮的警钟,在凌子崇的脑海里骤然敲响!
听到钱掌柜谈起自己的儿子,他就触景生情到郁郁寡欢了整整一天,甚至对着楚樱潸然泪下?
这未免也……
太极端了!
凌子崇抬起头,发现楚樱已经站直了身子:“刑部的船只迟了一天本不是什么大事,哪怕真的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明早回画眉城一问便知。但我今晚却也因为此事莫名焦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凌子崇将桌上的剑紧握在手里,楚樱冷静的声音让他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些,“钱掌柜入邪了?”
“是的。”
楚樱的语气没有一丝的怀疑,她在这方面有绝对的权威。
凌子崇想起中午来到客栈吃面的渔夫,他们一开始笑的如此开心,最后却陷入古怪的沉默,现在想来,恐怕也是受到了邪术的影响。
翻飞的思绪间,凌子崇隐约听到窗外传来小孩的笑声,那笑声一开始断断续续,接着竟愈发刺耳。随着笑声越来越大,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也跟着颤抖起来。
凌子崇准备拔剑,但楚樱做了个手势,让他暂观其变。
突然间,那笑声戛然而止。
月光不再摇晃,洁白的颜色却唰的一下,变成了血色。
一阵含糊不清的话语传了进来,楚樱皱起眉头,这奇怪的发音不像是南国话,然而旁边的凌子崇顿时睁大了眼睛,他听清了,这是铁荆国的官话——
“你也是被爹爹厌恶的孩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