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回都是带着雪枝。
今夜的元宵节亦不例外。
既然雪枝说有地方可以清清静静地看花灯,段漫染自然是信的。
她又瞧了一眼还在同乔小娘子猜灯谜的二哥:“走吧,我们去看看就回。”
雪枝带她来的地方,远离御街喧嚣,是在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后头。
此处没有商铺摆摊,行人寥寥无几,果然是个清静赏景的好地方。
临街水岸上横跨一座石桥,水流到此缓慢了许多,那些河灯皆顺着水道流到此处,在桥下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似女儿家重重叠叠的心事。
抬起头,仍能看见临安城中火树银花的焰火,倒映在水面上,恍然不知自己置身水中,或仍是在岸上。
“小姐可也想在河灯上许个愿?”雪枝忽然问她。
段漫染莫名觉得脸上一红,忙矢口否认:“我没什么要许的。”
女子在河灯上许愿,大多是为的求个及笄后的好姻缘。
还有三个月,才是段漫染十六及笄的日子。
女子及笄意味着什么,她并非全然不懂,偶尔她也能从娘亲,还有和闺中密友们的谈话中得知,过了十六岁,女儿家便可以择定夫家出嫁。
可她还没有做好嫁人的准备——将来也会有男子,似二哥对乔小娘子那般,在灯下哄着她,与她猜灯谜吗?
段漫染脸颊开始发烫,她想了想:“你可知哪里有卖河灯的吗?”
雪枝看出她的心思:“小姐,你先在这里坐会儿,等奴婢替你买着花灯,就立刻来寻您。”
雪枝一走,段漫染才发觉,这僻静的小巷中,除了她自己,再没有第二个人。
幸好水中莲灯和檐下灯笼够亮,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刻,在岸边石阶上坐下来。
女儿家身上的胭脂粉襦裙铺开,裙摆处银线缝成大朵大朵的牡丹,交叠明灭,比水岸上数盏花灯还要耀眼。
段漫染毫不心疼这样的坐姿会弄脏她的真丝襦裙——这样的裙子,她的闺房当中的红木衣橱内,满满当当还有好几百条。
绢纱的,绮绫的,绛绡,云雾绡,蜀锦,妆花缎,浮光锦……
且只要是京城时兴的款式,用不着她开口,自会有人送到她房中来。
雪枝迟迟不归,段漫染等到百无聊赖,她瞧着那些花灯,想要数清它们有多少盏:“一,二,三……六十四,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
身后传来脚步声。
段漫染收了声,她扬起唇角:“雪枝,你怎么才——”
剩下的那个来字,段漫染没来得及说出口。
来人在她后背重重一推,段漫染猝不及防,身子向前跌去,狠狠扑入水中。
正月里的河水冰凉,呛入段漫染的口鼻之中,她睁不开眼,只得手脚上下挣扎着。
方才还流光溢彩的碎褶裙,转眼间浸满河水,化作拖累她无法上浮的累赘。
不曾学过凫水的段漫染就像那些花灯,起落沉浮,都由不得她自己。她拼了命了想向上,却只觉得越是扑棱,那些河水越是铺天盖地欺过来。
段漫染不记得自己呛了多少水,她手脚愈发冰凉,力气一点点消失,眼前似乎有走马灯开始浮现——
她本是朝堂之中,太尉段明瑭之女。她的娘亲,乃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
夫妻二人,恩爱有加,成亲近三十余年,先是有了两个儿子,才有了段漫染这个小女儿。
自呱呱坠地那刻起,段漫染便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爹娘宠爱,两位阿兄虽不说在外头如何恣意,回到家中,总得凡事先顺着她。
段漫染想起温柔的娘亲,会拿着象牙梳亲自替她梳发,以及小时候总拿胡子故意去刺她的爹爹……
还有二哥,若是自己死了,他定会很内疚,希望莫要因为她的死,害得他与未来嫂嫂的婚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