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幼稚地以为,此刻休学就能安然无事——为了她科举,家里人付出了这么多,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听说李家要远赴潞山,黄杨倒是带着张灵梦来过几次。她神色看不出什么,只是一派客套寒暄,好像过来没有什么正事,完成任务罢了。她的夫婿对小五拜师的事倒很上心,见了李晚庭如今不单跟着厉害夫子,还是母亲的主家大人,倍感亲切。
从两人神态中,李晚庭多少能猜到,真正出力的是哪个。临行前,她投桃报李,给张灵梦留下一幅墨宝。
她问过两位堂姐,知道张掌柜对儿子极是爱重,所以亲去了书斋,把这份礼物交给恩人的母亲。
因她还小,无须避忌女男大防,因而用了对方的闺名。写完,她走向门口的车驾,胡有德已经在旁等候。见她事已办完,有德取出脚踏扶她上去,马车缓缓融入城门口的车队中,往东北方向进发。
张明端心知,能被主家那位收徒,此子必是不凡。初学的字帖或未必佳,但日后那人直上青云,它的价值就会水涨船高。
她漫不经心地向案前走去,准备将晾干的字收起,待自己百年之后,作为儿子的倚仗,护其周全——然而她打眼一看,愣住了。
那小童的字不仅全无稚气,更有傲然书风。其间俊逸烂漫,前所未见,比之颇有声名的大家亦不输。
她再细细品读上书:钟灵毓秀寒门梦,意气由缰愿竟真。
赠恩友张氏,李重明,交午八年三月初七。
不仅这字堪称一绝,诗文平仄无错,更兼合名讳寓意。不论年纪,要在天下找出这么一个秀才来都实属不易,何况她才开蒙不到半载。张明端细细收好,决定把它作为传家宝。
现代人作诗的难点有三:一是平仄,这是门槛。若平仄都对不上,顶多是首打油诗。
二是用典,这已经是古代文化人的习惯了,像呼吸一般自然。如果你的诗、词、赋甚至奏折中,一个典故都没有,基本盖上了文盲的戳。一首就算了,大部分都这样,那大家就知道你没读过史。
最后这第三,才是通常以为最重要的诗意妙想。并不是说它就无关紧要,只是你有再多再好的创意,写出来的首先得是个诗吧?连诗都不算,当然就无所谓好与不好了。
李晚庭是把当朝这门官方语言当二外学的,对平仄尤为敏感。这一项随着每天的释义诵读,越来越能融会贯通。她还没学史,胡迁也没着意教她,听见落款用了刚起的号,满意了。
“徒儿有一事不解……”她和师母胡迁同驾马车,忍不住发问:“为何是重明?非是妄自菲薄,只是异兽为号,毕竟有些太显。”
胡迁听了先解释:“庭院将晚,暮色晦暗,唯有以重明为望,方可转盛。”说完她才问道:“不曾听闻异兽重明,庭儿何处得知此说?”
坏了,这里没有重明鸟,还得编。李晚庭找了个兆头好的托词,玄之又玄,差点连自己都信了:“昨夜互梦一鸟,生得重瞳。见有户人家苦于无嗣,便投胎成全,乃是吉兽。今日师母赐号重明,故误以为取此兽之相,想是巧合罢了。”
她说的其实是瞽叟夜梦的故事。相传,舜王就是重明鸟托生,他爹梦里听到这只像凤凰的神鸟说要给他当儿子,醒来没过多久多少日子,媳妇就怀了。瞽叟就是瞎老头的意思,因此也有人猜多年无子还做完梦就怀上,应该是被绿了。
李晚庭读过的书、见过的人、去过的地方,以她的年纪和行事能力,基本上都有目击证人。编不出杂书和世外高人,当然只能靠梦来解释。胡迁听了大喜过望,难得笑出了声:“好,看来这号果然顺应天意,好个重明鸟!”
我就知道。李晚庭叹了口气,看师母的样子,估计以为自己是投胎到李家的神兽重明鸟了。有什么办法呢,当个鸟人而已,当呗。反正自己还小,再有这种拿不准的事,就当不知道吧,再闹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