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候府,正堂。
屋檐檐角飞翅耸立,青瓷瓦上残存的雨水滴答滴答往地上砸,和着廊下风铃的轻响声,几息后,声音渐弱。
被雨水冲刷的青玉砖地面尚未干透,平日里洒扫的一干闲杂人等皆已退下,颇为惹眼的乃是台阶下跪着的年轻男子。
他一身靛蓝色寿纹锦袍,生得玉树临风,眉眼间却隐隐有些阴沉。
而此刻,正堂内室中一片静谧。
宋氏端坐主位,面若冰霜,正压抑着不断翻腾的怒气,不自觉拧眉。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妇人,那妇人戴整套金饰头面,外衫上都绣着金丝,她圆脸宽颊,脸上带着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待放下茶盏,方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宋夫人,嘉运和尔容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不然又岂会为两个孩子定下这门亲事?嘉运品性端正,不耽于声色,连正经子弟们都有的通房也不曾有过。”
庆远侯夫人见她面色缓和几分,又接着道:“那外室也是个意外,实则是嘉运与几个同袍酬酢时,醉酒之下幸了位女子,便是那柳氏,哪道那女子竟就怀孕了,我们若是知道,决计不会让她生下孩子!一直到如今,孩子一岁生辰了,又跑来侯府闹事,哪知不会是旁人使计撺掇我们两府和气?岂能如他们所愿!”
话中决口不提退婚之事,亦半句歉意也无,反倒把重点放到今日闹剧上。
宋氏闻言沉默良久。
庆远侯世子天资聪颖,年纪轻轻便入了翰林院办事,又生得器宇不凡,她斟酌之下才应了这门亲事,哪知就要成亲时那世子竟冒出一个孩子来。
宋氏心头涌出些许复杂,她家侯爷此时尚在京郊别院,不知此事,她虽使人去通知了,一时半会也是回不来的。那庆远侯也无甚诚意,只教夫人来应付这事,现下亦是两个妇人在此拿主意。
尔容已经十八岁,在南昭已算得大龄女,若再与这庆远侯世子退婚,之后婚配想必会更艰难些。
可真要她咽下这口气,她也决计不是那般懦弱之人!
宋氏此刻心下有了决断,反倒神色平和下来,恢复了冷静:“哦?看来侯府是无退婚打算了。”
庆远侯夫人以为宋氏松口了,立时点头:“正是。”
宋氏冷笑一声:“如此便不要认那孩子,婚约依旧。”
他们进退维谷,那庆远侯府更是不敢退婚,她便是拿捏了这一点,摆足气势来压那庆远侯夫人。
此言一落,屋内陷入冗长的静寂。
庆远侯夫人顿了顿,几息后,笑意再次挂上脸:“那孩子毕竟也是嘉运骨肉,侯府岂能坐视不理?若尔容实为介意,便是留子去母也是省得的。”
此话暗射江尔容心境狭窄,连个妾侍都容不下。
宋氏当下便沉了脸,被她颠倒是非的话给气笑了:“夫人此话差矣,我倒不知何意?事出从因,若贵府着实介意,不顾世人言语,非把那柳氏收入世子房中,也不是不行。尔容是大度善解人意之人,定能理解夫人的为难,只是我们临安侯府也并非必得结这门亲。”
此门亲事原也是贺嘉运高攀,庆远侯府如今势弱,如何能比得上颇具圣恩,如日中天的临安侯府?况庆远侯府爵位世袭五代,到这贺嘉运便是第四代了,以后的子孙还不是得自己去谋出路?
庆远侯夫人本也是过个嘴瘾,闻言讪笑一声:“夫人多虑了,我自然没有那意思。我是说呀,尔容德才兼备,得此新妇乃是侯府之幸啊,必定好生相待,有此珠玉在前,哪还能看得上那柳氏!”
然则她心里不这么想——
高门大户,哪个世家子弟身边没有一两个受宠的妾侍?
但是,想到此事关乎自己儿子的仕途,她狠了狠心:
“宋夫人,我便直接把话说全了,嘉运现下在门外跪着,此事也确是他的错,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