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啊。
痛。
如果有个海洋是以痛为名,那么它一定像现在这样,以浸润的方式,把我身体里每一个神经细胞的疼痛值刺激到最大。如果有一艘船是以痛为名,那么它的每一次颠簸,都让我的细胞们分离再重聚。如果有一条路是以痛为名,那么它的每一次分叉,都在让你选择,通过哪一种痛去认识自己。我茫然地站在起点,视线可及之处一片黑暗,可好死不死地,在那片黑暗里,我能看见网状连接的点和线,好像在告诉我:选吧,不管选哪一条路,都不是善终,甚至,你会绕回到起点,把自己暴揍一顿。
在梦里,我一直和痛较劲。不是我很坚强,而是无处可躲。即使我认输了,投降了,痛还是像我的影子,穷追不舍。
直到……过了漫长的时间之后,有微风吹到我身上。
我好像又活过来了。
我睁开眼睛,雪白的天花板上有一盏圆形、润泽的灯。
被树妖抓了?还给我安排了个单间?
我摸了摸自己的胸腔。该在的都在。
肋骨,小腹,皮肤。
“醒了?”拿依的声音很近。
我翻身坐起,看到拿依靠在窗边,端着一个米白色的杯子。
他还是穿着黑衬衫、黑裤子,松散、细软的黑发堆在头上,眼盯着从杯里冒起的热气,不看我。
“我没死?”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他转过头,冷冷地看着我:“你死了。”
“哦——我是说,”我堆起笑脸,“我的魂,没被树妖吸走?”
“没有。”
“那——这是哪儿?”
“我家。”
“何宝贵呢?”
“跟鬼地公走了。”拿依喝了口杯里的东西,继续说道:“树林里的所有地缚灵都被带走了。”
“轮回、投胎么?”
“是吧。也许不是。”
痛过之后,是无力的虚脱。
我又倒回床上,问:“拿依,我是鬼,为什么还会痛?”
等了五六秒,拿依才回答我:“那是因为你还记得活着时的感觉。活着的时候,触感、痛感随时都在发生,可消失得也很快。作为鬼魂,你在怀念你的身体。”
“有道理。”我盯着那盏圆润的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一个圆圆的、反射着红橙光的泡泡飘了下来。
泡泡?
我盯着那泡泡。它像一个跌跌撞撞、刚学走路的小孩,无法以最快的速度、最简短的路线跑到父母怀里。我耐心地等它飘到目的地。
大约一分钟以后,它落在我眼前,再没飘走。
泡泡裂开成几瓣,像一朵花,也像一株草,跳上我的鼻尖。
好痒。
我深吸了一口气。泡泡变成的小草随着气流被我吸进身体。我觉得舒服多了。胀痛、无力感都减少了很多。
灯上又掉下来三个泡泡。
我坐起来,伸出双手,想把它们捧住。
“拿依!这是什么?”我举给他看。
“圈福草。”拿依走过来,把杯子放在桌上,弯腰看了看我手心变化成透明花或草的泡泡,轻柔地说:“也有人管它们叫圈福泡泡。是来自生者的祝福。”
我又无力地倒在床上。一个圈福泡泡在我头上飘来飘去。
“怎么这么难受……”我觉得嘴里干渴无比,“宝贵、宝贵呢?”
“他跟鬼地公走了。那里才是他的归宿。”拿依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蓝色的天。
“可我还没给他买炸面窝……”我想起何宝贵苍白的脸色,还有那些越走越远、无法被证明存在过的记忆。
记忆里,我可以是何宝贵的姐姐,即使一次次被击倒,我也会保护他。
“那片森林的结界破了,树妖恢复起来总要几百年,等你好一点,我陪你去。”拿依的声音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