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了很久以后是凉。手凉,脚凉,脑子凉。
凉凉的黑雾围攻了太阳,把黑暗铺进整个森林,宣告了它的胜利。
“阿姐阿姐,快起来!”男孩急切地叫,像一个准得不能再准的闹钟。
“何宝贵!”我坐起来,瞪圆了眼睛看他。
他支支吾吾地说:“鬼子追来了……我们得跑。”
“是!得跑。往北二里地,对吧?你跑你的,我跑我的。”我起身拍拍屁股,抬头看看天,大概确定了北的位置,小跑起来。
也许是因为跑过好几次了,我不再觉得辛苦,并且找到了在林中跑步的诀窍——脚跟先落地,落地之前先观察,做好踩到任何物体的心理准备。
二里地。
八分钟,最多十分钟,就能跑出去了。
我在心里数秒。
“阿姐!小心!”何宝贵在我身后喊。
我被他推开,扑倒在地上,侧脸被满地的枯叶猝不及防地亲吻。
“何宝贵!”我生气地喊。不是说好各跑各的嘛。
不用起身,我稍微撑起身体便能看见他背后血肉模糊一片。
三枪,至少两枪。他为我挡下的。
有什么用啊。
我爬过去,拉起他的手:“宝贵!何宝贵!”
“阿姐……想办法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何宝贵说完,闭上了眼睛。他手心的温度由暖变凉,最后凉透了。
我抹了把脸上的眼泪,站起来,拖着中弹的右腿,向前挪动。
我一面想尽快逃出这个树林,一面又想干脆死了吧。死了一切都能重来,我要带着何宝贵一起逃出去。
可是,说来轻松,做起来难。
我手无寸铁,力不能缚鸡,更别提何宝贵才是个十三、五岁的瘦削男孩。在战乱的年代,他一定吃不饱、睡不好,才导致面容泛黄、嘴唇干裂。
不就是炸面窝吗?
以我的工资,可以买五六千个。都给何宝贵。
都给你。
眼泪再一次糊满整张脸,混着鲜血一起。
这一次,被爆头的,是我。
“阿姐阿姐!快起来!”何宝贵急切地喊,生怕我还在睡梦中,就被日本鬼子一枪崩掉。
我撑起身体,看清面前的单眼皮瘦小子时,激动得抱住了他。
“阿姐,你怎么了?”宝贵害羞地小声问。
“想吃炸面窝吗?”我问他。
“想!”宝贵咽着口水,拼命点头。
“那我们一起逃出去!”我觉得自己能成为何宝贵的英雄。
“嗯!”宝贵的眼睛更亮了。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我想死,让我死了吧,那个叫拿依的夜叉,快来吃我,赶紧地!
“阿姐!”宝贵推了推我的肩,“你在干嘛?”
枪声响起,我‘噌’地站起来,拉着何宝贵站到一边。我们刚刚还在说话的位置掉下来一截粗壮的树枝,就如同前几次一样。
我左看右看,除了慌乱着逃跑的几个人,压根没有拿依的影子。
我拉住何宝贵的手,往东跑。
“阿姐!往北才能出去!”宝贵跟着我,压低嗓门说。
“谁跟你说的!北面也有鬼子,根本没办法,都不知道你试过多少次……”我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那——往东能出去吗?”他问。
“不知道!试了再说!”我一边观察着前面的路况,一边跑。
东面有坡。
我吭哧吭哧爬了十多分钟,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远处的景色,呆住了。
树林不大,如果找准方向,不停歇地走上四五十分钟,保准能出去。
但令我绝望的,是树林边界处涌动的黑雾。
“那是什么?”何宝贵指着远处。
我摇摇头:“不知道。”
在我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