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依的目光穿过我。他还把装着打印机的盒子上下晃了晃。我感觉身体里有刮刀在上下磨动。我下意识地缩成一团。
“不耽误你工作吗?”老陈礼貌地问。
拿依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没有订单。这个型号的打印机我安装过好几次了,很快的。”
“那就麻烦你了。”老陈这才想起来开灯,找出鞋套,递给拿依,顺便接过他手里的盒子。
“谁呀?”妈妈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好人——要帮我安装打印机。”老陈转身走向餐厅。
这时,正在弯腰穿鞋套的拿依恶狠狠地瞪着我:“你最好安静一点。”
还差三公分,他的鼻尖就要碰到我的。
他关上门,绕过我,走到餐厅。
身体没有那么痛了,我赶紧起身跟了上去。
老陈已经把外包装都拆掉了——一台洁白、小巧的打印机安静地站在餐桌上。
拿依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熟练地组装、接通电源,然后看向老陈:“家里用的无线网吗?我需要一台电脑,最好是笔记本。”
老陈连连点头说:“你等一会儿,我进去拿。”
我看着老陈走进我的卧室,坐在拿依身边。
“你为什么来我家?”我又一次问道,尽量心平气和,“这是我的爸爸妈妈。”
“所以你还惦记生前的日子,舍不得走?”拿依摆弄着打印机,头也不抬地说。
“关你什么事?”我皱眉道。
“说的是呢。”拿依依然没有看我。
一杯热乎的绿茶被轻放到桌边,朝拿依面前滑来。
是妈妈。
她努力牵动着唇边的肌肉让自己露出一个得体的笑:“谢谢你。”
拿依抬头看她,机械地笑了一下。
“来了。”老陈小心翼翼地抱着我生前常用的电脑,走了出来。他把电脑放在拿依面前,打开,按下开机键。
用户名:happysong
密码。
老陈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宋宋的拼音加生日——950929。”
叮。
满屏的白色石头花。
我想起来了——当我意识到自己死了、心痛、窒息的时候,拿依拉着我,用花香抚平了我觉醒的痛。那片白色的花海,就是一簇簇满天星拥在一起,互相摇曳,静静生长。
怎么死这一回,连许多的记忆都像被黄沙覆盖住了似的。
“连接上了。试打一张吧。”拿依说。
老陈伸出手,指了指我在湖边拍的一张单人照:“就这张。”
拿依抽出一张相片纸放在打印机里。
嗞……滴……嗞……
拿依抢在老陈前头拿到照片。他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相片的右下角,举在离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半米远的地方端详着。
“嗯,不难看。”拿依评价说:“这是?”
老陈的脸立刻耷拉下来:“我们的女儿,”他哽咽着,小声说,“已经不在了。”
“哦。”拿依点点头,将照片放在电脑边:“还打吗?”
老陈快速地抹了抹眼角:“嗯,这里到这里,先打二十张。明天我再买点照片纸。”
“好。”拿依操作着,点击打印,确定。
嗞……滴……嗞……
看起来打印机要工作好一会儿了。
拿依抱起被他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头盔,朝老陈说:“我该走了。”
老陈连忙起身:“谢谢!谢谢!”
拿依走到玄关,戴上头盔,忽然停住。他转身,透过头盔的眼镜看着老陈,三秒后,他伸出左手,拍了拍老陈的肩。
在老陈抬头之前,拿依已经走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了。
老陈看了看正在工作的打印机,又看了看门,直到妈妈搓着手出来,一边问:“怎么样?还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