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催人醉,蜀秋通火明。
卫冶提着灯笼绳回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暗得连风声都能听清。
任不断守在听竹园外,面前搁了片竹林外临时洒扫出来的演武院,空地旁的就是厢房。他瞥见卫冶回来了,又看看他紧捏灯杆的手指泛了白,心下瞬间了然,叹道:“怎么这回药效没得这么快?”
卫冶摇摇头,没什么力气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往里走。
任不断只好咽下满肚子的废话,接过手里的灯笼,亦步亦趋地跟在缓缓回屋的卫冶身后,提防此人一个绷不住力,跌坐在地上,还要耿耿于怀地迁怒于人——天生是副硬骨头,爹生娘养,没灾少病,哪怕是卫冶已经习惯发病了两三年,那也不代表他真接受了。
卫冶骨子里就学不惯服软,也从不服气,那些道貌岸然的鬼话只是拿来教训封十三的随口一提。
哪怕蛊毒发作了,五脏六腑皆疼得常人几欲寻死,这人也能强装大半个时辰的安然无恙,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肯吃药,每每发病,便是新一阵的草木皆兵,饶是任不断,也不被允许近身。
然而此人又很要脸。
病得下不来床了倒也还行,肯说点人话,做点儿人事,可一旦好了,但凡见过他那副白脸样儿的人都给被卫冶惦记上。
任不断跟他到了屋里,刚心惊胆战地看着卫冶平安挪到了床上,就听见他文质彬彬地轻声细语道:“倒也不必这么相看着,我又不是童姑娘——腿要没断的话,劳烦给我倒杯热茶。”
任不断不与病患计较,将灯笼往地上随手一搁,转身就去了茶案。
一杯热茶下肚,寒气就已去了三分。
卫冶额上浅浅渗出了些汗,分不清是热出来的,还是疼出来的,他咬牙忍了一会儿应激似的阵痛,才随手从怀里取出青瓷小瓶递给任不断:“替我收着,怕等会儿忍不了了,给吞没了。”
任不断一顿,说:“要实在不行,你就……”
“就个屁,你当我是叫花子放不住隔夜食啊?”卫冶闭上眼,声音不大地埋汰了句,“瞧瞧这出息。”
话到这儿就没法聊了。
总归嘴硬不是自己受的罪,这欠揍玩意儿随他去。
任不断抱臂看他,怀里还揣把刀:“到底怎么回事?这才几天啊,你就又这样了?”
卫冶刚想说:“我怎么知道……”
但话出口就变成:“气的。”
任不断面无表情盯着他,话没出口,但满脸的意思就是“你要敢说是我气的,我当场就能转身走”。
卫冶在心里略微斟酌了下轻重,仿佛是才意识到此地只有个任不断比较好用,不能太得罪。
他话锋一转,语气更加虚弱无力:“让封十三气的,我成日里费心哄他,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也不知道滚出来迎接一下——任兄,你可千万不能跟他似的,我只有你了,要是连你也不管我了,我就只好拉下脸去求李大人,那他就会知道堂堂长宁侯如今是沦落到何种境地,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古来唏嘘,莫过于此……”
……这满肚子坏水的没脸流氓。
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原先还只是气到发病,眼下已经是气得快入土了!
任不断无可奈何“哎”了句,嘴里兜转着一圈没法往外蹦的脏话——不过他也的确不是不想说,而是来不及说。
就听卫冶声音很轻地问:“事儿办得怎么样?”
什么事都没正事要紧,任不断只好先道:“徐大人难请,但没说不来,只说要先交代些庶务——晚间李知州来过一趟,见你不在,托我跟你说,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是以公务委派的缘由,传徐达同州内各地太守一并过来的,人已经在眼皮底下住着了,三日后便要回去,所以还请你动作快些。至于周府那两个,来的倒很爽快,尤其是那周娘子,似乎是早有预料似的,一扯白幡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