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此言,卫拣奴满面的笑容瞬间凝在了表皮,连带着那股子轻描淡写的惬意都僵住了。
……然而这也只是一瞬。
接着,这大头蒜成精的便充聋做哑起来:“什么对不对?雁翎刀自然是北覃卫所属,响当当的凶名利器,可自打摸金案后,北覃卫不被圣人看中,利器也锈干净了,这些年往外流的并不算少……”
他说着,顿了顿才继续道:“没有红帛金嵌着铜锁扣,跟一般的刀剑没什么差别,怎么,我有一把很奇怪吗?”
封十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拣奴还想接着装蒜,封十三却不给他留机会。
大约是午夜梦回时,那些好像这辈子都甩不掉的前尘往事让他厌烦了,也可能是梦里出现的那个傩面人也有一双无迹可寻、淡如薄风的含光眸,还有把一模一样的雁翎刀,这些愈想愈不愿细想的事情,活像是玷污了他的拣奴。
封十三忽然就什么也不愿瞒了,处心积虑地骗人不是他所喜爱的事,就是天生再擅长,封十三也并不乐意。
只见他转过头,望向卫拣奴的目光中不知不觉就带上了几丝小心翼翼的悲凉,几不可闻地挑明:“其实你知道我是谁的,对吧?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姓封,叫封十三,就是侥幸没死在灭门之祸的封氏庶子。”
卫拣奴眸色一佻,嘴上却满不在乎道:“哦,你说这事儿啊,我是知道——可你从前是谁,这事儿很要紧吗?”
其实这些年,封十三也偶尔想过要不要干脆说了算了,拣奴不是胆小怕事的性子,大不了也就是嫌他麻烦,把他重新赶出去……通常来说只要想到了这里,封十三就干脆利落地放弃了,不准备说。
也许是在心里千回百转了好多个念头,可万万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封十三简直是浑身一震,晦暗的夜又长又深,油灯下昏黄的光却不断把他拉回到人间的九月风里。
他忍不住借着此刻难得给留自己的放纵与不安,伸手紧紧握住了拣奴的手腕,像是抓住了方才没握住的那点空荡:“……你,你真这么觉得吗?”
“嗯。”卫拣奴反手扣住了手掌,晚风将他的手心吹得有些凉意。
过了一会儿,卫拣奴才声音不大地开口说:“小十三,凡事呢,也不用想得太多,不管你是谁,叫什么,也就是我跟前站着的这么个人,难道从前有什么事儿是我没能替你安排妥当的吗?再说,你现在的年纪也还小,才多大的人,真要想做些什么,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学去做,慢慢来,慢慢看,以后就是熬也能熬死不少人,什么事儿干不成?”
他边说,边好像能感觉到封十三心中那惊涛骇浪的心绪一般,捏了捏他的手心,安抚道:“你觉得呢?是这个理吧?”
封十三没说话,只看他。
卫拣奴迎着封十三晦涩不明的视线,语气忽然没心没肺地软下来。
卫拣奴顿了顿,冲他狡黠一笑:“所以说,你现在就在我府上,既然是我府中的人,那就老老实实被我养着就行,说不准哪天家产给我败光了,还得你来养我……这样一来,其实叫十三也不是必须的了,反正你也还没取大名,也没取字,小名儿嘛,你不喜欢这个名字,那咱们就改,你乐意姓封就姓封,你要不乐意,跟着我姓都行——既如此,那么你叫什么,是谁的儿子,又有什么关系?”
他实在是太会说话了,几乎每句话都不偏不倚地戳中了少年那时刻重如莽山,压得他几欲喘不过气的心。
当年封世常突然的一个死亡,断送了他这辈子所有的可能性。
他从前只是他娘攀龙附凤不成便舍弃的弃子,是封家不认的外室子,可自那天起,他是罪臣之后,是未错一事却被通缉沦奴的逃犯,是封家被人灭门之后还苟活于世的未亡人……却唯独不是个人,不是他封十三自己。
封十三虽然嘴上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