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三十里外有一城, 名曰定城。
北面是滚滚渭水,波涛拍岸之声不绝于耳,荀晏沿水北向,马蹄不安的刨过湿润的泥土, 他熟练的摸了摸黑马的头, 马儿便乖巧了下来。
彼时已至深秋, 今岁算不上太平,盛夏时关中起了蝗灾, 曹军自有明法旧例以治蝗, 扑灭了一堆幼虫后,勉强遏制了灾祸没有扩大,但也难免影响收成。
虽有度田查获大量隐田,保证了一些收入, 却也难免捉襟见肘,因着灾年还要减免赋税, 不得已之下他只得拎刀血祭了几个豪强之家,又用半数物资去安抚另几家豪强,暂且保持平衡。
……这等得罪人的事情, 他自觉的揽到了自己身上, 左右他也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名声。
反而是汉中与关中的互市颇令他头疼,有益州的支援, 实际上关中民生已好上了许多, 但商道为关中诸将所劫之事却难以制止, 纵有钟繇几次警告都没太大的用处。
他们不能直接和对面翻脸,除非真的要开战。
“荀君之所忧, 想必仍然在关中诸将。”
后来的年轻长史声音有些懒洋洋的, 被江风吹散, 他打马至荀晏身侧,神色间并无多少敬色。
“听闻段煨老病缠身,难以理事。”
他说着,一边又侧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定城,那是段煨在此建的城。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荀晏冷淡而平静的说道,“段公忠勇,愿为天子尽节,当为天下之楷模。”
法正这大半年来东奔西走,整个人黑了一圈,瘦了一圈,人反而精神了不少,不像是刚从益州出来弱不禁风病倒了的文人。
荀晏对他挑不出错处,只感觉自己像捡到了个宝,除了脾气差了点,办公能力增长速度极快,是个好用的工具人。
兢兢业业的工具人少有的关怀了一下现在的老板。
“江边风大,中丞之病已愈?”
……被盯着养了那么久,再无好转那他该直接入土了吧,唯一的问题是家里养久了,身上没力气,前两日偷偷拉了把弓竟只能拉个半拉,实在丢人。
他敷衍完法正,调转马头进城。
段煨是昔年凉州三明之一的太尉段颎的族人,亦是曾经的董卓旧部,关中诸将之一。
同时他也是凉州派系中的一股清流,不掳掠百姓,不侵犯民田,甚至在最窘迫的时候,他也一心帮扶天子。
昔年落难的小皇帝在他那儿得到了许多帮助。
荀晏与他并没有交情,此出潼关也并非为了什么看望忠义之士,只是赤裸裸的来收复兵权。
段煨已老,难以领兵,所以他来了。
那位已然年迈的老将躺在床上,荀晏没有上手去把脉,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但一个人眼中的沧桑却是能够看得出来的。
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做一些别的了,他愿意归附大汉所在。
“我曾数次梦见君侯。”
段煨说道,眼前的容貌与想象中的并不大相同,少了些凌厉,多了些温柔。
荀晏笑道:“段公莫非欲为旧主报仇?”
他所言乃是董卓。
“我虽出身边地,自幼与羌胡为伴,却亦知忠君二字,”段煨说道,“只是相比忠君,我更在意自身罢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是如今太多人的写照,荀晏唇角的笑意不由淡了些,他说:“人之常情。”
段煨深深看着榻前身形太过羸弱,神色太过无害的年轻御史,面白无须,容色出众,虽年已三十,看上去却仍和二十出头的少年人一般,只是他却在温和底下看到了太多的疲惫。
他令人送上兵符,很随意的将他多年来在关中积攒的兵权交给了他人手中。
“老夫一生蹉跎,错事做了太多,惟愿君侯能多照看一些天子。”
他意有所指的握着荀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