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敞坐在栾和君床边,接过药碗,一勺勺将棕褐浓稠的药汁喂进她嘴里:“咱家听长公主的意思,似乎并不开心?”
“厂督大人手眼通天,这样的法子,本宫是办不成的,”栾和君顺从地咽下汤汁,“并不是不开心,只是这么死,便宜了她。皇帝那里,厂督如何处置的?”
“又不止他皇帝一人会用药,”白敞细致地举起瓷勺喂给栾和君,“长公主,东厂的好东西可多着呢。话说回来,若不是北狄人在京中——”
“北狄人不在京中,你也不能就此杀了他。”栾和君打断他的话。
“为何不能?”白敞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你杀了他,这不过又是一场充满阴谋和野心的宫廷政变,名不正,言不顺。”栾和君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语气一如既往地镇定平静,“本宫要他跪在父皇灵位前认罪,要在群臣面前除去他的龙袍冠冕,再杀了他以谢天下。”
“好,好啊,”白敞笑起来,“咱家和长公主一起等着那一天。”
雪还没停,纷纷扬扬地洒落漫天。外头冰天雪地,屋里却烘着好几个炭盆,温暖闲适。一碗药见底,栾和君轻轻拭了拭嘴角,静静看了窗外好一会儿,转过头来问白敞:“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白敞背转着身,将碗勺放回桌子上。
栾和君不语,只是看着他。
白敞停了好一会儿,才轻笑道:“长公主若是指那一晚——咱家是去势之人,如何帮你?”
“厂督此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也不是这样做的。”栾和君的目光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语义暧昧。
“怎么?”白敞舒展了自己的双手,促狭地举在栾和君面前,“即使咱家有心,可是万年欢药性奇诡,难道长公主甘心日后一直为其所困?”
“本宫原本以为,厂督大人乐见其成。”栾和君牵住他的一根食指,压下去。
“若是长公主在清醒时,那般百般婉转,咱家定然来者不拒。”白敞抽出手来,抚摸她脸上的伤口,“只可惜,长公主当时为药力所驱,咱家若敢趁人之危,只怕长公主此时拼了命也要与咱家
不死不休,划不来。”
他用手背滑过栾和君的脸:“长公主固然惹人怜惜,可是咱家还是更惜命些。”
栾和君看着他朗如明月的脸,垂下眼睛,半晌方道:“多谢你。”
“不必,”白敞很快接话,又取笑她道,“长公主日后不要随便与人吃酒就是了。”
栾和君在床上躺了两天,第三天就不能不起来去给太后守灵。阿芷在一旁为她簪上一朵素绢,栾和君看向镜中浑身缟素的自己:“阿芷,本宫戴这个孝,实在戴得厌烦恶心。”
“殿下,”阿芷在一旁也不忍,想了想又劝道,“虽然厌烦,看在有用的份上,殿下忍一忍。”
栾和君短促地被她逗笑了:“不错不错,正是有用。”她想了想,吩咐道:“把本宫那件最厚实的白狐大氅拿来,咱们今日走着进宫。”
阿芷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您这身儿——”可不就是穿给人看的么。穿给朝臣看,更是穿给百姓看。
栾和君按礼制披朝服,穿孝衣,簪白花,身后带六侍女、八武士,皆身披缟素,大开府门,自官道上一步步向皇宫而去。
她此次出行不执翟盖车驾,也不清路开道,只是素身而行,面容悲戚。路两旁百姓自觉地让在两边,一边偷眼瞟着栾和君,一边和身边人窃窃私语。
不乘车不坐轿,栾和君第一次露天行走在帝京。周围百姓的惊疑、敬畏、猜测之声不绝于耳,从未如此清晰。她抬眼扫过她的臣民,目光所至处,人皆低头默然。
“阿芷,”栾和君忽然轻声叫她的侍女,“你有没有觉得,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们?”在众人充满敬畏、暗暗窥探的目光中,她感到有一道目光始终在直白地紧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