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咱二人原是百死之徒,满手恶业,当真有如他旧日常说的:‘老天便趁早收了我俩,也是应当。’既是命不该绝,重出生天,我便不该再去想任何不祥之事,省得他又来骂我多思多虑,活该失眠。”
一边脚步急趋,一边伸手到顶心摸了摸,从发髻抽出几根头发拈住了,叫道:“可得全是黑的!”拔下来一看,幸好,这回没有拔到白发。
“哼,若不是十年前他把我骗入了伙,我后来又岂会当上头目?又岂能为李大哥的江山殚精竭虑,二十一岁便生白发?”
将拔下的黑发丢开,自嘲着转入一条骡道,往前方城镇大步而去。
他自拔头发,本是行路无聊之下自得其乐,实则他生平风波虽恶,致令早生了几根白发,常常自感沧桑;但是别人瞧他只见青春正盛,活脱脱是个大好青年,怎知他心境已如中年?
苦笑之中甩甩头,抬眼四望,已身在一座水滨小镇。他因昔年身份特殊,熟知天下山川,无须携带地形之图,往年指挥部属测绘天下地势的经历,早令他心中所藏地理十分详尽。
知道这是峡州夷陵左近的镇寨,即将换行水路、逆流溯江,经三峡入蜀。
他从湘西翻山而出,原本可由更近的宜都下水;但他去岁入湘时曾经取道宜都,事隔一年,却怕那儿仍有人追踪。虽则,他心中有数,会来追杀自己的人远在西北边的关中,那伙人少了自己,未必能在水乡播下天罗地网,但如今在地方上有了身家,有了要帮助的百姓,谨慎些总是好的。
他坐在小镇骡道旁的茶店最边角,身后有只店家用的粗陶大水缸。一双看上去谨厚单纯的澄净眼眸中,并无特别的神采,彷佛发着呆般,对往来的行旅视而不见。
可唯有他自己才知,道上和店内的杂人动静,无不被他收于眼底;人们交谈的声响无论高低口音,亦被他尽数收罗耳中。
而他自个儿嘴里也在喃喃,却是演练着巴蜀人说话的声腔。
这份学人语音的本事他熟习多年,只不过,跟他往日相处的同僚奇才一比,实算不得甚么才华,这门本事,原来就是从旧时先辈同僚那儿学来。
“我这根木头,平常说话已说不好,要似知遥兄那般,不但可讲中土各地语音,连西域及南洋各国语言也驾轻就熟,这…还是等下辈子罢!”
“明明这一趟入蜀之行,跟二宝那家伙半点干系也无。他们一群人在西域隐居,自过日子,哪里知晓我在中原干甚么傻事?可为甚么…我总是心头不安,似乎这一趟要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