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贺兰家的祠堂里聚满了族人。媳妇和女儿不得进祠堂,便在祠堂后院露天面对牌位表站着。
贺兰新召集人来是宣布两件事,第一,贺兰容保抱病,终生不再入书塾,由此向国子监告假;第二,贺兰新嫡长子贺兰容修德才兼备,天赋优秀,得天子准,替代贺兰容保入国子监,为国学生。明面上没有说,但人人都知道,贺兰容保德行有亏,触了族长贺兰新的逆鳞,从此不再以读书人身份行走长安。容保父子不敢多言,旁支也不敢问。贺兰容修坐在四轮车上迎着众人暗中打量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慌张,沉静稳重地跟随贺兰新结束整场祭祀。
前院在烧香升表,后院由卢氏领着众女眷面朝牌位表祭拜。
在贺兰家,特别是在贺兰新的眼里,读书人的事是一等大事,尤其国子监身为国学之所,是天下书生向往之处。此刻贺兰容修的内心,说不上是大喜,也许是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从废人荣升天子学生的惊喜,他知道父亲这么做是为了保这个学额,最重要的是谢则灵插手,亲笔告诉自己会向父亲提出让嫡长子容修代替容保一事。
明贤低头跪于蒲团上,对大哥哥进国子监一事已经接受,虽有疑惑但更多的是高兴。此时她心里有个不服气的声音,凭什么女人进不得祠堂?是女人生育了后代绵延了子嗣,也是女人出嫁联姻为母家带来人脉甚至是荣光,男人尽管坐享其成,只因为他们是男人。此刻在祠堂里祭拜的人中,不少贺兰家的纨绔子弟甚至还有不识几个大字的商户,其中几人的才智比得过她贺兰明贤?
等到小厮从前院跑来,管事的喊了声:“起——”阿覃才敢起身上前扶起明贤,低声问道:“姑娘可是累了?”阿覃看她头都抬不起来,脸色也不好,明贤只得小声回应:“昨儿没睡好,跪久了头晕。”
贺兰新在府上设了便饭,虽没有贺兰族宴时人多,但也少不得一番觥筹交错。贺兰容修称身体不适早退,明贤稍等了一会儿也跟去了东山院。
主仆二人走在路上,明贤道:“都已经替了贺兰容保,大哥哥再示人以病弱,不妥。”阿覃回道:“大少爷似乎确有不好,看他几次要湿帕子擦脸,只怕和姑娘一样没睡好。”
进了院子,只见贺兰容修一人坐在树下,眼里的孤独和忧伤十分感染人,明贤远远看着,轻声道:“大哥哥在害怕。”
明贤的直觉很对。多年来容修难得像这次一样开始怪罪谢则灵,怪他当年判断失误,怪他当年立功心切不听自己的意见,更怪他对自己委以重任,结果自己被炸断了膑骨。他怪则灵,怪他曾经最好的兄弟,因为他突然没有力量去独自消化事实,他需要一个发泄口,需要一个软弱愚蠢不必克制冷静的机会,需要放纵自己的无能为力,尽管他知道谢则灵最后真的胜了,则灵判断正确,虽然牺牲了自己。
“大哥哥小心夜里着凉。”
循声看去,明贤笑意盈盈地抱着一件披风向自己走来。他曾经真心实意地为明贤的婚事高兴。明贤未来的夫婿是与他亲近的则灵,人品贵重,一定会好好对待自己的妹妹。他有些气短:“大妮,哥哥也许很难事事护你。”明贤给容修披了件披风,笑道:“哥哥说什么呢?”
容修比明贤大许多,容仪死后,容修因腿疾休养在家,二人因此亲近了许多。容修直陈心事:“这次入国子监,是谢则灵的安排。”明贤明显没有预料到,眉间一动,容修道:“我从没有像这次一样要直面身为长子长孙的责任,哪怕不是所有人心甘情愿,但是贺兰家还是选了我。你知道吗?”明贤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机械地点了点头。
容修的语气带着说不清的愁:“谢则灵棋高一着,也许他帮了我,但也让我看清他是如何牵着贺兰家走的。我答应了父亲会纳填房,之后会请先生先来家中为我辅学。等进了国子监,面对那些金尊玉贵的公子们,我自然该装出长子的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