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步辇的四名宫女生得高壮,脚下很稳,姜合光还是被颠簸得心下翻腾,生出冷汗,唇色越发白,所幸千秋万岁殿离长秋宫并不远,很快也就到了殿门阶下。
宫女扶着她下辇,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一股心气,居然让她稳稳当当地站好了,她让这些宫女退下后,长跽请罪。
雨歇天晴,青石地砖还是湿漉漉的,姜合光这一跪下去,地上低洼处囤积的雨水顷刻打湿了裙裾。这一跪,仿佛花光了她所有力气,眩晕之感袭来,她想说“臣妾来向陛下请罪。”可这几个字如鲠在喉,即使用尽全力说出,也是声若蚊呐。
黄尾匆匆奔下台阶,急得不知如何才好,蹲身道:“太医才说您要好生静养,跪在这儿可使不得啊。”
姜合光抬眸,复说了一遍,“臣妾来向陛下请罪,烦请黄常侍去通禀一声吧。”不论去却非殿亦或是千秋万岁殿,素来无人拦她,只略站一站,立时被请进去,这般跪着请见还是头一遭。
黄尾让小黄门赶紧去拿一个厚厚的垫子来,哪怕天大的罪过,只看在陛下还会给长秋宫请医问药,他们这些奴婢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姜夫人跪在湿冷的青石上。
姜合光并不用那个垫子,只跪在原地等候。黄尾跺跺脚,忙转身去回陛下。他也是流年不利,义子的事儿将将洗清,回头当值就撞上姜夫人请罪。
硬撑着再度看到黄尾奔下台阶的身影,姜合光眸光微亮,黄尾走到近旁,见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一脸为难。
见他面有难色,眸中光亮渐熄,木然开口,“陛下说了什么?”
“陛下有旨,不需要夫人领罪,让夫人回长秋宫去,还让奴婢给夫人传步辇。”
姜合光心中绞痛,王寂从未这般冷待于她,之前被禁足时,她还希冀如能见到陛下当面呈请,许是要好一些,如今看来真是高估自己了。她今日既然出来了,就没有打算轻易回去。“臣妾舅家有罪,臣妾也违了诏令,陛下不愿见我,我就跪在这儿只当为舅父赎罪了。”
黄尾见她执意如此,又不敢真让奴婢强扶她上步辇,只得再一跺脚拼着陛下发怒再进去禀告一回。
姜合光跪得膝盖生疼,背上的冷汗湿透了里衣,天公不作美,又飘起细雨。不一会,她的鬓发被细雨打湿,几缕额发也垂落下来,留下的奴婢见状赶紧拿来伞给她挡着。
还未等来黄尾,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际,只感到全身酸痛无力,她心中有放不下之事,强逼自己赶快醒来,她于昏黄的烛光中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含含糊糊喊道,“陛下。”
那高大的身影转过身来,走到榻边坐下,将她从榻上半抱于怀中,“去将药拿来。”
姜合光不错眼珠儿地看着他走过来,犹如梦中,直到被他抱起,才有了踏实感,她此生原还能见他一回。一名宫女端来一碗浓稠的汤药,一勺一勺地喂她,不时用绢帕轻拭她的唇唇角,很是细致周到,等姜合光饮完汤药后,王寂见她脸色难看得不行,又道:“去拿蜜饯果子过来。”
姜合光顿时想哭了,忍泪道,“我不吃。”汤药再苦也不如心苦,蜜饯再甜也冲淡不了。
王寂也不勉强她,将她放到榻上正欲离开,姜合光哪舍得让他走,捉住他的一片衣袖,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你好好歇息,养足了精神再跟我说话,我就在前面,别胡思乱想。”
姜合光松了一下被拽紧的衣袖,只还是不愿放下,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带走这片衣袖,到底不忍心,王寂重回榻边坐下,轻抚她额前的散发,温声道:“那我看着你睡。”
抓着他的手掌紧紧地握住,犹如握紧浮木,泪意蒙蒙的水眸只瞧着他,欲说还休,原来想好的求情之语忽然就不想说了,许是药有安神之效,许是她病中精神不济,犯了迷糊,哪怕再疲,也要努力地睁着眼睛,不想睡去,也不想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