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下默来,自己半条命都搭进去了,本觉得不过是补个缺憾,不想写着写着便觉生死紧迫,唯恐他乍然弄死了自己,慌得自己没日没夜得赶工。
琬宁猜他是忙于政事,许把自己这茬先搁着,而眼下,他亦辞去了官职,腾出功夫来处置自己了?
成去非打了个手势,小丫头会意,忙垂首回避了。
她身影就在他眼梢处,比往日更见嶙峋,成去非未必不感慨,算来,她也是个有韧劲的姑娘了,拖着孱弱的病体,还能给他默出《通典》来,自己也许小看了眼前人也说不定。
“贺姑娘送的书稿,是为何意?”他不是猜不出来,当日她同去之的对话,历历在目。
琬宁支吾一下,怯怯抬首看着他:“府上没有上册,我觉得可惜。”
成去非凝目审视着她的脸,心底已经有了主意:“你家里有多少外人不曾见过的典籍?”
“我记不清确数,大概有上百本。”琬宁不知他意图,实话实说,事实上,她本就不知如何撒谎,当日摄于他气势,只消几句,便和盘托出,如今,更是不用遮掩了。
“都记得吗?”成去非口吻突然缓和,视线越过她,朝那边笔墨望了望。
琬宁默默颔首,成去非便往案几旁走,垂目打量着那半干的墨迹,道:“你默下来,不用署名,只要正文,也不必急于求成,缓一些。”
突如其来的安排,听得琬宁茫茫然,他是因为如今闲下来,想要做学问了?正出神,那边成去非话锋又是一变:
“你的事,把它烂在肚子里头,只能我一人知晓,如果有一日,他人问起,你便是死,也要把它往坟里头带,听懂了吗?”
他骤然间就冷如霜雪,琬宁怕他这双眼睛,一时还没能判断出他这是放过自己的意思,只木木地点头,想着往后,前头哪怕是绝岭深渊,亦或者是兽腹火海,只消他一句话,恐怕自己是再也不能折返的了。
第45章
日子便这样过着。
大将军权倾朝野,手下一众亲信任意妄为,人事制度日渐被弄得乌烟瘴气混乱不堪。宫中五院拖延至今,尚未完工,而大奖军的地宫规格则堪比太极殿,早于入冬前落成。
又私自从先帝嫔妃中调选五人,来教习歌姬舞伎,此事大将军无意再隐瞒,越发明目张胆。太后得知此事,自然只能强忍不发作。英奴业已得知守陵才人一事,从最初的震怒再到如今的面如死水般不起任何波澜,他的皇叔下一步要做什么,似乎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了。
平日熟悉的宫殿似乎也变了模样,凄然冷酷的杀意无处不在,英奴开始无法入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盯着帷帐,有一丝风吹草动,他都忍不住挺坐起来观望一番,目光赤亮而焦灼。
皋兰觉察出他的异样,如此情状,便显现出几分压抑颓败的狂热,仿佛有一团烫手的心火不肯熄灭,挣扎在刀剑不入的坚冰里。
她在榻边揽他入怀抚慰:“乌衣巷都还能忍,今上有何不能忍?”
一句点醒梦中人般,皋兰又柔声低语:“今上想想,乌衣巷百年基业,还有江左这些世家大族,岂是软柿子?再说,月满则亏,盛极则衰,今上不能看大将军此时锋芒太盛。”
英奴在这柔软又坚韧的言辞里渐渐回神,身上冷汗褪去,背上湿透,皋兰亲自为他置换了夹衣,又端了安神汤:“虽然妾身不知乌衣巷会怎么做,可妾身相信,乌衣巷无论如何都不会坐以待毙。即便乌衣巷不济,妾身还会劝说父亲,”说着目光坚定起来,注视着英奴,“妾身绝不会让今上一人陷于危难!”
英奴心下一热,一只手慢慢抚上皋兰脸庞,微微一笑:“皇后是贴心人,真像古时贞洁烈女,朕得写表赞赏才是。”看他仍撑着说那玩笑话,皋兰眼眶酸楚,她本是极厌流泪的,此刻只觉心酸苦涩,不禁握紧那只手,破涕笑道:“光是表哪能够,还得有赏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