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在营中接到陈溪递过来的消息时, 心里有一种“石头终于落地了”的释然。
他虽然和秦王应旭只有数面之缘,却看得出这位皇家受宠皇子初初看起来平易近人, 骨子里却是如何都抹煞不去的矜持和傲气。这样一个从小被灌输“天下舍我其谁”氛围的人,只怕从来不知“不可求”是什么滋味!傅百善几次三番的拒绝,只怕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掠夺之心。
“宫中采选吗?”裴青冷笑一声, 这位主子爷倒是扯得一面好虎皮。回到屋子后,他挪开床塌,从墙面的夹层里抽出一个油纸包裹。小心打开后摩挲着那几页有些泛黄的纸张, 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这件东西是他前年无意当中得到的, 那时候只觉其中颇有怪异之处却又不得其法, 回来后就细细藏匿在此处。在倭国时和傅百善一诉衷肠后,他方得知爱人的身世存疑。几下一对照, 裴青心里便有了一个大胆猜测。但此种猜想太过荒诞惊人, 若不是今次事态紧急,他实在不愿意拿出来示于人前。
青州, 指挥使府后宅。
曾姑姑得到裴青求见的消息时还有些奇怪,忽地想到自己是裴傅两家的媒人,让仆佣把茶水斟上之后,自以为了解情况地轻笑道:“可是有什么话不好当面跟傅家人说,非要我这个媒人出面不成?你师父到京中述职去了,我一个人和阿宝呆在家里怪烦闷, 正好想出去走走!”
裴青紧抿着嘴唇神情慎重, 看着仆佣全部退下后, 才站起身将门窗全部打开。窗外是一座碧波小塘, 水上所植的菏莲只剩些深绿的叶梗,随着午后的凉风一晃一荡。他自幼习武耳聪目明,自然听得到这座花厅二十步内已经没有闲人。
将手中物事从桌面上缓缓推了过去,裴青开门见山道:“徽正十四年,珍哥一行从广州返回青州的路途上遇袭,随行的仆妇一死一重伤。当时官府定了个流窜匪徒作案,最后不了了之。珍哥信中与我说了几处疑点,我就私下帮她查了一回。”
曾姑姑神情有些奇异地望了一眼,似乎没有料到他作何此时要将旧事重提。
裴青涩声道:“珍哥她们手脚利落,拼死留下了偷袭者的一具尸体。我按图索骥追查了到了其中一条线索,初初估摸着应该是军中出来的人,接着就查到了登州守备府。正准备继续往下查时,大人就派我出了趟公差。等我回来后,所有的线索包括那个匪人的尸身都了无踪影。”
曾姑姑没有做声,也没有伸手去翻那几页泛黄的纸张,敛下眼睑看着茶盏当中上下浮沉的茶叶,腾起的热气笼罩了她的脸颊,一时看不清楚她的喜怒。
裴青没有起伏甚至有些死板的声音在厅堂中回荡,“我后来猜想,指挥使大人肯定是为了某种目的和登州守备府达成了协议,才不让我继续追查此事。这本是司空见惯之事,只是死的是自幼抚育珍哥长大的顾嬷嬷,我不好跟她交代,就把这件事始终放在心里。”
裴青望了一眼左首榉木扶手椅上的女人,神情有些意味难辩,“后来我到京中公干,因缘际会之下无意当中得知了顾嬷嬷的真实身份。一时好奇又左右无事,我就翻看了京中府尹处身份文牒的存档。她是元和七年三月末去的广州,理由是病疾缠身年老归乡,随行的是她的小孙女。那孩子命不好,刚生下没几天就失父丧母……”
曾姑姑手中的粉彩缠枝牡丹盖碗一下一下地轻磕着,似是不以为意地轻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值当你费这般工夫去寻来?你今日来究竟所为何事?”穿堂风吹得槅扇吱吱作响,女人宝蓝色的湖绸广微微下滑,便可清晰看得到她手背上绷紧的一道道青筋。
裴青十六岁起跟着魏勉,半只脚踩在青州卫,另半只脚却入了声名狼藉的锦衣卫。他在短短五六年的时间里,能够在皇帝面前挂上名号,靠的自然不是心慈手软慈眉善目。
他微微旋了半边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