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是甜水巷最令人捉摸不透的一户人家。
二十来年前这座两进小宅原先住的是名做殡葬生意的富商,长子出息中了举人,跟着当官的儿子去了江南。做这行的到底晦气,屋中甚至还留有几副未卖完的空棺材,是以这座宅院很是空置了一阵,约莫二十年前被一位年近四旬、姓张的老爷买下。
不过是换了左邻右舍,原本并无甚值得稀奇的,日子久了却觉察出不对来:张大老爷乃白身,亦不做买卖,照理说即便祖上略有薄产,因多年来毫无进项的缘故,应当紧着口袋过日子才是。旁的不谈,这位张大老爷有寡人之疾,正头娘子早逝,二十年来小妾一个接一个抬进屋里头,林林总总纳了七八房小妾。理应过得入不敷出才是,这些年却从未有所耳闻,照旧衣着鲜亮,甚至不时能听闻宅院里飘出丝竹歌舞之音。
古怪之处远不止如此。
譬如张家初初搬至甜水巷时,难免有古道热肠的街坊上门拜访,皆被拒之门外,二十年来竟无一外人能够跨过张家门槛半步。
譬如张大老爷深居简出,平日家中采买皆由几名仆从经手,偶尔才能见到张大老爷外出,且通常戴着兜帽或斗笠,愣是没让人瞧明白他的相貌。直至前些年几名孩童追逐打闹时,一个不慎将张大老爷撞了个趔趄,后仰又站直时兜帽顺势落下,这才叫甜水巷中人瞧清了他的长相——满面锐器留下的、纵横交错的疤痕,甚至遮盖住了原本的五官,只余一对眼珠子大睁在那疤面之上!
譬如张大老爷虽有小妾七八房,膝下却只得了一个女儿,视之如掌上明珠,名唤“玉卿”,名儿是好名儿,张大老爷却当真将女儿当成易碎的玉人来养。这位张姑娘今岁年方二十有三,仍待字闺中,只因做父亲的不允其出门,张大老爷好歹还能见上几面,张姑娘却是足不出户,寸步不离那座两进小宅。即便如此,因传言张大老爷将张姑娘养得极好、贤淑温婉的缘故,另则其虽挥霍无度,照旧穿金戴银,显然家财不在少数,是以张姑娘十六七岁正当妙龄时,亦有人家请了冰人上门求娶。不料媒婆却连门都没进就让张大老爷赶了出去,问其缘由,得来一句:“我的女儿怎是尔等凡夫俗子配得上的!”
甜水巷中人只当张大老爷是白日做梦,暗自嘀咕张姑娘再是才貌皆备、美若天仙,莫非还指望她能进宫去做娘娘不成?便是天家公主嫁人也没有这副挑剔架势的。因眼馋张家家财的缘故,不少人家皆盯着张姑娘,想着等姑娘家年纪再长些折腾不起了,想必张大老爷便会妥协。谁料一年年蹉跎过去,张姑娘竟当真始终未成亲,愣是给张大老爷如此耽搁成了无人问津的老姑娘。
再譬如,这还是前些年甜水巷中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忽然记起的一事,好似自张大老爷搬进这座宅院以来,并未听闻他何时将前任屋主留下的那些棺材处置了。也叫心血来潮,恰逢张宅下人出门采买,便上前随口问了一嘴,谁料得来意料之外的答复:张大老爷竟并未处置那几幅棺材,而是留在了宅子中。要晓得张大老爷远未到寿终正寝的年岁,这不是咒自个儿早死么!即便是为了省棺材钱,留一副便是,何需把几副棺材皆留下来?此事不能细想,细想了便瘆得慌。
总而言之,这户人家的吊诡之处实在不胜枚举,而今甜水巷中人皆望而生畏、退避三舍,唯恐惹祸上身。
而曹宝珍一行人行之所向,正是张宅。
这座宅院已多年未经修缮,即便立于门外亦能嗅到一股陈旧的、腐朽的、令人几欲作呕的气味儿。姚黄上前拾起门环扣了扣,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开出条缝儿,门后露出位年过六旬的老叟,手中紧紧捏着未完全打开的门栓,活似稍有风吹草动便立时要将门阖上。门内黑黝黝,老叟掌间提着一盏昏暗的纸灯,光自下而上落在其遍布沟壑的面庞上,乍一瞧煞是瘆人。
姚黄却面不改色,神情甚至较在荣恩公府时松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