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却毫无被冒犯的恼怒,反倒像是有了主心骨,见濮阳公主并无反对之意,便动身前去回话。
一炷香的时间不过公主府走趟来回的功夫,濮阳公主仿佛一台活日晷,沈春霖正欲提醒她时辰到了,她已然睁开了眼。
上马车前忽而记起什么,濮阳公主侧首问:“戏班子的赏钱可给了?”
豆绿应声:“照您吩咐的,赏了五枚银锞子。”
本朝一枚银锞子约二两,十两银子足够十余人规模的戏班子半年不须开张。
进宫轻车熟路到了赵贵妃所居明崇宫,尚未进门便嗅到菜香味儿,八仙桌上摆着十余道荤素俱全的菜肴,其中果然有一道豌豆虾仁粥。
濮阳公主自打三四岁牙牙学语时起便好豌豆,稍亲近些的无人不晓,是以但凡有濮阳公主入座,饭桌上必有一道豌豆做的菜肴。赵贵妃乃脚夫之女,被卖进戏楼前很是吃过一番苦头,贫寒人家孩子早当家,下厨自然是驾轻就熟。然养尊处优多年,洗手做羹汤不过是后宫嫔妃争宠的诸般戏码之一,赵贵妃宠冠后宫多年,早不必使这等低劣手段,今日为着女儿难得亲自下了回厨。
赵贵妃早得了通传,正坐在八仙桌前候着,见濮阳公主掀帘进来,熟稔地唤她乳名:“婴婴,怎的迟了这般久?菜都要凉了。”
濮阳公主大名曹宝珍,闺名是皇帝亲自取的,取“如获至宝,珍而重之”之意,乳名却是赵贵妃取的,盖因其出生时哭声有如婴婴鸟鸣。
“让母妃好等,孩儿给您赔罪。”曹宝珍装模做样作了个揖,惹来赵贵妃掩唇失笑,“熬粥可有烫着?劳母妃费心,下回这等事吩咐御膳房的便是。”
“母妃还没有这般不中用。”赵贵妃招呼宫娥布筷,“若是再不花点儿心思,婴婴怕都要想不起母妃来了,你自个儿算算,多少日子没进宫了?”
一月零十三日。
曹宝珍在心里默默答道,面上忙讪讪赔笑。
“母妃晓得你好容易盼来麟儿,难免挂心一些,将心比心,母妃亦记挂你得很。”话说出口,赵贵妃不由红了眼眶,抬袖拭了拭眼角,“得了闲——多来明崇宫走动走动。”
深宫寂寞,即便圣眷优渥的赵贵妃亦不能幸免。曹宝珍降生时正逢前朝皇子夺嫡、废江都王逼宫先帝,赵贵妃受惊早产,大出血亏了身子,几经调养仍未能再孕,数年来只得曹宝珍一位公主。肚皮不争气,岁数渐长更不再痴心妄想,赵贵妃不比诞下皇子的宫妃殚精竭虑为亲儿铺路,又比膝下无子、独守空闺的低位嫔妃好过太多。她并非贪恋安稳的女子,年轻时亦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主儿,波澜不惊的富贵日子过久了,自然便觉索然无味,是以格外渴盼亲生女儿的陪伴。
赵贵妃生性刚强,少见的服软又掉了泪,曹宝珍连忙好生安抚一番,许诺往后半个月进一趟宫,这才让做母亲的破涕为笑。
见目的达成,赵贵妃才有心思注意旁的,“咦”了声:“怎么只来了豆绿,姚黄呢?”
曹宝珍钟情牡丹,身侧伺候的四位女官亦受赐牡丹四大名品之名。魏紫与赵粉掌内院事务,姚黄与豆绿则多数时候随曹宝珍外出见人,这二位女官素来焦不离孟,今儿只来了一位,不能不叫人疑惑。
“她命太薄,”曹宝珍道,“昨儿不慎踩空、跌落台阶,孩儿入宫前刚闭了眼。”
香消玉损总是叫人惋惜的。
赵贵妃不由唏嘘:“姚黄当年在明崇宫当过差,是个伶俐的,可惜了。这些年她伺候你也算用心,好生厚葬了,安顿好其家眷。”
当主子的恩威并施,下人管束起来才能服帖,这是施恩的好机会,曹宝珍自然无有不应。
“外头的牙行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母妃不放心。”赵贵妃稍作思虑,“你刚生完孩子,身旁缺不得人,不如去尚宫局挑个入眼的留下。”
此话不假,此前命丧黄泉的瓶儿便是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