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郑信终于有些难堪地转头,他记起了当年与她一起在苏珍儿处当差的情景。
郑信当年不慎打碎了御赐的花瓶,他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太监,没有任何职权,这事儿要是落在他的头上,必然会被杖毙的。
后来是安凝替他担下了责罚,因为当时安宁已经是苏珍儿旁的大宫女,便只被打了二十个板子。
事后还笑着安慰他说板子打得不重,明明她疼得额头的青筋都冒起来了,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勉强下床走动。
那时温柔美丽的姑娘经过岁月的磋磨变成干枯的花朵,落在泥里任人践踏。
冷硬的心松动了半晌,郑信叹了口气,“好,我会护他一次。”只一次,就还了她当年的恩情。
安凝得了承诺后,眼里有些释然,她只能护自己孩子到这一步了,以后都要靠他自己走了。
“轰隆!”窗外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豆点大的雨滴滴落下来,将尘埃砸出个小坑,然后便是越来越多,密集地聚集在一起。
燥热被风雨驱散,从破烂的窗户旁吹进一阵阵凉风来,让安凝沉闷着的心都变得轻松起来。
她拿过小太监手里的药碗,将药汁一饮而尽,汤药还是温热的,在舌间竟然还有些微微的甜意。
看着人将药喝下去后,郑信的任务完成了,吩咐小太监将药碗收拾好,以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准备离开时,他再回头看了眼榻上的人,随后收回视线,跨步下了台阶。
暴雨说来就来,一旁的小太监忙撑起一早便备好的油纸伞,小心翼翼地给郑信遮好。
几人刚走出几步,便见院子门口转角走来一个孩子。
他发丝凌乱,身上的破布衣简直像个乞丐,被雨淋得浑身湿透却浑然不在意,只躬着身子护好怀里的布包。
等见着他们时,那张稚嫩的脸骤然变得苍白,戒备地盯着来人。
郑信打量他一眼,目光正好与那孩子碰撞在一起,那双茶色瞳孔就这样盯着他,没有丝毫退缩。
像一匹没长出獠牙的小狼崽儿……不足为惧。
赵长庚被巨大的雨点儿打击在头顶、身上,只觉得浑身都是冰冷的,双腿麻木到快失去知觉。
但这都不及他看到这些人时,心里的冷意。
那着紫衣的高大男子就这么轻轻地瞟了他一眼,如同看一只蝼蚁,随即又收回了视线。
那眼神里没有厌恶、不屑,只有冷寂,仿佛看的不是人,而是其他任何花花草草一般。
这比其他的更让赵长庚难以忍受。
从他有记忆开始,便不停的被人用这种眼神忽视……
嘲讽、鞭打、辱骂……赵长庚什么样的苦都受过,但他还是拼了命的想要在这深宫之中活下去。
因为活着才有希望。
想到这里,赵长庚狠狠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看着那群人消失在视线中,他看了眼破旧的宫殿便不顾自己的伤腿,朝着前方跑去。
“娘……娘!”他慌忙地喊着母亲,直到迈进门口,看见榻上熟悉的影子才松了口气。
赵长庚抱着怀里的东西跑过去,“娘,我带了馒头回来……你吃,还是热的呢!”
他没有问刚刚那些人来的原因,只笑着将怀里的布包打开。
安凝看着眼前被雨淋得发抖的孩子,眼里的泪一下子便盈了满眶,她心疼地擦**额头的水珠,将人搂在怀里,“孩子,是娘对不住你。”
她当然不后悔生下这个孩子,甚至愿意为了这个孩子付出她的一切。
但有时候安凝会想,这对于长庚来说是不是太过于自私了?
她生下他,却给不了自己儿子安稳的生活,甚至添不起一件像样的新衣、过寿时的一碗长寿面和新年里的糖果子……还要让他陪着自己时时刻刻忍受着屈辱而贫苦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