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杨玄感作乱,不就是因为父亲及时回师,才把那场大祸消弭于无形么?李渊比杨玄感也不差什么,但父亲如今远在江都,又如何能消除那些猜疑和摇摆?
她想了想笑道:“阿耶自然不能听他们摆布,横竖有人盼着阿耶北归,自然便有人会盼着阿耶留下,因为阿耶到了哪里,哪里便稳如泰山,宵小之辈绝不敢作乱!”
杨广听得点头而笑,随即心里隐隐一跳:那要这么说来,最盼着自己留在江都,岂不是李渊——他不就是因为自己远在江都,才敢犯上作乱的?
他这几日原是一听“北归”这两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此时却突然生了几丝动摇:也许自己还是应该回去,这样才能像对付杨玄感那样,将李渊那个忘恩负义的也扒皮抽筋,挫骨扬灰……但是,但是他真的要回去面对那些烦心事么?
他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空旷阴凉的大殿上,没有人再开口,唯有那悠扬的乐声依旧在梁间回荡,舞女们也依旧摇动着腰肢,不知疲倦般的一遍遍舞了下去。
就在这样的静默之中,殿门口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有内侍快步走了过来,到了杨广跟前方轻声道:“长安又来消息了……”
杨广正神思不属,闻言怒道:“不是说了不许拿这些事打扰我么?”
内侍忙赔笑道:“这次是个喜讯。”
喜讯?杨广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伸手接过内侍手里的奏章,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突然之间,他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手指也紧紧地攥住了奏章的边缘。僵了半晌之后,他才放下奏章,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竟是转眼间就布满了血丝,目光却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声音也仿佛梦游一般轻飘,却又带着说不出的讥诮:“哈,喜讯?”
南阳也不由得跟着变了脸色,父亲显然是读到了什么极坏的消息,但到底是什么呢?她小心翼翼问了声:“阿耶?”
杨广如梦初醒,霍然站了起来,却是一把推开了面前的案几,目不斜视地大步往殿外走去。舞女们忙不迭地闪开了道路,又纷纷跪了下来。杨广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大步流星地径直走出了大殿。
南阳起身追了两步,又赶紧转身回来,低头看向了摊放在案几上的那封奏章。
那封奏章并不长,报告的也的确是喜讯:有盗匪骚扰鄠县,长安府军在一番激战后杀退盗匪,夺回县城;盗匪如今损失惨重,已龟缩回他们的巢穴司竹园;不过府军身负镇守长安的重任,不能擅离职守,若要彻底清剿这群流匪,还需要屈突将军出马……这些原本都是一些毫无新意的套话,南阳听都已经听厌了,然而这一次,在这满篇废话当中,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七个刺眼无比的深黑字迹——“匪首长安李三郎”。
他公然举兵,他攻城略地……他,反了!
她当然知道这个李三郎是谁,她也知道父亲为何看到这三个字之后会如此失态——先是“桃李子”,再是“李三郎”,父亲最恐惧的噩梦,他一直回避的,甚至让他不惜躲到江南来的那个噩梦,依然活生生地在他眼前展开了!
她不假思索地向外头追了过去:不管怎样,她必须去陪伴父亲,安慰父亲,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父亲!
杨广并没有走远。
他就站在台阶下,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面前——那原是让人进殿参见前整理衣冠用的,此时映出的,却是九五之尊那失魂落魄的身影。前来报信的内侍哆哆嗦嗦地跪在一边,一个字也不敢说。
杨广仿佛已慢慢回过神来,脸色冷淡得看不出喜怒,声音也冷静得近乎平板:“传朕旨意,让屈突通务必剿灭司竹园盗匪,务必让匪首李三郎伏法,否则就让他提头来江都见朕!”
他的模样俨然已恢复了帝王的尊贵威严,然而在那面铜镜,他的背影却依然显得冰冷而萧瑟,宛如一棵行将枯萎的巨木,要把他最后的愤怒,投掷向远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