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地黑,重云如盖。
“哎哟,少奶奶, 您可张着神儿。”
庄子管事拨开蓊郁的枝杈,遥遥地指给步练师看:“这儿就是伙计们说的,那处闹鬼的破庙了。”
庄子管事一口京片子, 管薄将山叫老薄爷,却管步练师叫少奶奶;听上去像是差了个辈分——这是步练师要求的:
反正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嫁进谁家的门,嘴上过把夫人瘾倒也不赖!
薄将山听闻此事,大笑不止, 遂吩咐庄子管事,三天两头就拿些鸡毛蒜皮去麻烦一下步练师,让步令公顺带体验一回当家主母的烦恼。
是以,步练师这胎养得十分快乐。
一晃几个月过去, 庄里伙计也渐渐摸清楚了, 这位女主人的脾气:
步练师虽然板正严肃, 脸蛋生得再千娇百媚,成天也没什么笑影。但她公正严明, 睟面盎背,反倒比一般的高门贵女要好伺候得多。
而且步练师素来胆大, 说做就做,伙计们跟着她, 倒添了不少有趣的经历。
眼下便是一桩。
步练师脸色漠然, 左手扶着后腰,右手倒提着长乐三年造,明明是个大肚孕妇,骨子里却生着股不怒自威的神气, 好似庙堂上端坐着的官老爷一般。
——她本来就是个官老爷,只是伙计们不知道而已。
步练师听后院里的婆子们聊闲,说是庄里人都看见了,这间破庙里藏着个披头散发的白面鬼;步练师叫来管事一问,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便想当一回道士,带着人来捉鬼了。
庄子管事:“……”
这姑奶奶可比那哪吒还能折腾。
步练师觑着那破庙,眯眼端详片刻,便下了命令:
“差二十个护院,把庙给我围死了,狗洞也不许放过;其余人,抄上家伙,随我进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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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山庙里藏着鬼,朝堂上也藏着鬼。
黑云压城,乌云罩顶,随时随地都要下雨。薄将山一身重紫官服,候在紫宸殿外待诏,他低头看向脚边砖缝,枯叶在躁动的风里瑟瑟发抖。
旁侧的秘书监笑呵呵道:“暴风雨要来了。”
薄将山笑而不语。
今天这紫宸殿外,待诏的阵容,很是耐人寻味。
薄将山隶属尚书省;秘书监隶属秘书省;中书侍郎隶属中书省;各位学士隶属昭文台。
换句话说,这里除了尚书省的薄将山,在紫宸殿外候着的,都是大朔教育体系里的最高权威。
而薄将山是长乐元年的科举状元,也是现今在世的状元里,唯一一个位居柱国的高官。
这阵仗,这场面,就算是傻子,也闻出股血腥味了:
今年的科举出了问题,连周泰也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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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长乐三年造向前一顶,推开了山庙的破柴门。
天光阴晦,黑鸦厉叫,破庙在火把辉映下,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步练师端着长乐三年造,目不斜视,冷冷喝道:
“胆小的出去。”
步练师这么一说,几个伙计的腿肚子倒是不发抖了,反而生出股勇气来,跟着步练师走进了破庙。
这鬼倒是不难找:众人一进破庙,没走几步路,就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背对着众人,蜷缩在那墙根边!
庄子管事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静,静,静。
满室火把烧得哔剥作响,庙外依稀一声渺远的鸦啼。
管事额角挂出了冷汗,但也没有让女主人上前的道理,壮着胆子大步上前,一铳枪戳向那个白色人影——
戳了个空。
什么?
管事心里陡地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猛地扭头转身,还未来得及说话,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
“——令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