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练师熟稔万分,随口即吟,沉眉颔首:“学生不敢忘。”
“好徒儿啊,”言正淡淡地看着她,“你不敢忘,老师又怎么敢忘?”
步练师瞳孔一缩,霍然起身:“老师——!!”
“志当存高远,当为天下先!”言正扬声打断她,他做了一辈子的清正君子,垂垂老态也难掩一身傲气,“此时正是皇上用人之际,我食朔禄、为朔臣,岂有趋利避祸的道理!”
“……”步练师哑了哑,随即艰难道,“老师,你就算不为你自己——”
一旁的言眉突然跪下了:“父亲大义,眉儿神往!”
步练师:“……”
她气得三斤老血都卡在嗓子里——
言家人,实心眼,认死理,人人都和驴一般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言正似乎是有些累了。这个年纪的老人,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而他坐在上京的漩涡之中,像是一棵不服老的苍劲松柏:
“这主考官,不好做,是不是?”
步练师急道:“何止是不好做……”
言正肃然道:“要别人来做,不也一样地不好做么?”
步练师愕然地看着老人。
“自古以来,都是君子难做,清官难当。”言正面无表情,沉声厉喝,“——但这一国不可无君子,一朝不可无清官!”
“这主考官的位置,我言某正合适!”言正双眼圆睁,好似金刚怒目,“言家世世代代,皆为谏臣;祖祖辈辈,守的不过‘正道’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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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要向正道举起屠刀,不妨从我言家开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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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国,”红豆在外禀报,“令公来了。”
更深露重,霰雪纷飞。步练师披着铁锈红的斗篷,提着一盏昏黄的孤灯,神色漠然,形单影只,走出了建安巷。
天地皆是苍茫混白一片,唯有她像是一簇孤独的野火,燃烧在这漫天大雪之中。
薄将山心里突然一堵,难以言说的痛楚漫进喉口,世人都说步练师是孤臣,她除了君主的器重,此外什么都没有。
好比商鞅,好比晁错。
她最骄傲,也最孤独。
薄将山霍然起身下轿,红豆的纸伞还未来得及撑开,就被薄将山伸手夺了过去。
“薇容。”
步练师闻声抬起眼,薄将山撑着一把伞,静默地站在她五步远的地方。
步练师突然想起,先前在梧州时,她与周琛分道扬镳,也是一人默默走在暗风苦雨里。
而她那时抬起头,薄将山也像现在这般,撑着一把伞,站在街头等她。
——也许是那时,步练师心里就生出了想法:
她素来茕然一身,踽踽独行;若是有人相陪,倒也不错。
好在她足够大胆,敢与这疯子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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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练师快步上前,走进了伞下,主动钻进了薄将山怀里,闷着头没说话。
薄将山望着眼前纷飞的白雪:“言老大人秉性如此,你不必过分自责。”
“……”步练师咬着下唇,“我救不了他。”
“我当年也救不了你。”薄将山低声道,“薇容,我们皆是手握重权之人,却都有无能为力之刻。”
这不怪你。
步练师吸了吸鼻子,甩了甩脑袋,她早就过了小姑娘的年纪,还不至于做不成什么事,就要闷头哭上一通:
“薄止。”
薄将山淡淡地应了:“我听着。”
步练师命令道:“低头。”
薄将山遂了她的意思,俯身低下头来。步练师侧过脸去吻他,她的唇冰凉又柔软,像是凛冬里的梅花花瓣。
步练师推开得寸进尺的某人,寒着脸揩了把嘴角,钻进轿子里去了。
薄将山愣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