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黑后, 很久不再做梦的凌鱼,突然又梦到了许多往事。
比如......一个多年前的冬日。
那时他刚刚从卫国离开,千里迢迢地进入萧国, 改名换姓后,成了林氏因幼年多病极少见人的嫡子林瑜。
他来的时候正逢萧国的新年, 钧天处处张灯结彩, 处处喜气洋洋,林府也不例外。
新桃换旧符,灯笼悬檐下,门口的青铜盆里,不间断地燃烧着竹子, 一直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林氏是卫国埋在萧国的暗桩, 他们待林瑜极好。对外,林瑜是林氏最受宠的孩子,对内, 他们奉林瑜为主,不敢有丝毫逾矩。
可林瑜还是觉得孤独———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没有亲人在身边的新年。
是他主动放弃的, 是他想要阿兄活下来的, 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所以他不应抱怨, 更不应难过。
只是入夜时, 听着隔壁院子里飘来的高兴的声音, 听见那欢声笑语,他还是有种自己莫名其妙吃了一颗酸李子,牙齿和心脏都开始隐隐作痛的错觉。
小小的林瑜将自己关在屋里, 没有点蜡烛,一片漆黑。
忽然,在黑暗中, 有人敲了敲门。然后是一道温和的嗓音:“小郎君,我可以进来吗?”
屋里没有人回答,于是问话的人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依旧没人回答。
在敲了三次门后,门外就再也没有了声音。
林瑜一直坐在黑暗里,等到守岁的爆竹声全然消失,等到隔壁渐渐安静,等到街上的狗吠微不可闻后,他才终于忍不住啜泣了一声。
他忽然觉得有点委屈了,可又不知自己的委屈从何而来。
他忽然很想回家,可他已经回不去了。
林府很好,可这里不是他的家。
铺天盖地的难过突然席卷了他。
在黑暗中,他无声地流着眼泪,然后又自己默默擦干。
等第一缕晨曦穿透紧闭的厚窗纸,为屋内带来一点模模糊糊的光亮时,哭得累极、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的林瑜终于醒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极难睁开,好像眼皮上挂了两个沉沉的秤砣,疲惫酸涩困倦的感觉不断上涌,折磨的他整个人都打蔫。
他轻轻地推开了门,却被门口等着的人吓了一跳。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问。
门口的人向他伸出手,掌心是拇指大的圆形玉璧,有两截红丝绦系在两端:“新年的第一天,每个孩子都要配长安扣。”
“虽然对小郎君有些冒犯。”他向前一步,将玉璧系在凌鱼腕间,声音压得很低,“但属下依旧希望,小郎君往后能平平安安。”
那玉璧可能是被人在手里攥久了,贴在手腕上有种要将人烫伤的错觉,林瑜撇开眼:“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那人是林府的家主,生得一副温润的容貌:“昨日小郎君不愿见属下,属下只能回去了。”
林瑜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从这日起,他便在林府正式住了下来。
最初几年,他很少与人打交道,性子也有些孤僻,不爱与同龄人交游,哪怕请帖上门,往往都被回绝掉。
林家主的同僚有时会隐晦地向他暗示,说他家孩子这样孤僻,怕是与往后不利。林家主每闻此言,总会耐心地解释,说自家孩子因为早年体弱多病,所以不太爱与人交际,又说世间每个孩子性格不一,有人活泼些,自然就有人文静些,无需大惊小怪。
人心终究不是铁打的。
在入住林府一年后,面对他们的关切与嘘寒问暖,林瑜开始偶有回应;在入住林府两年后,林瑜开始和他们同桌吃饭;在入住林府三年后,林瑜开始同他们一起守岁;在入住林府四年后,林瑜终于愿意与同龄人交流。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