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江南,绿多黄少、潮湿且喧闹,路边不见樱桃带雨红,但见绿荷相依在塘中;除了大路露出灰褐色,到处都是青的世界,绿的海洋,田间的庄稼是绿的,田埂上青草是绿的,没草处也被倾斜的绿色稻叶遮盖了。
溽暑迟到,晚风初凉,白日树上知了聒噪,夜晚稻田草丛深处蛙叫虫鸣,蝴蝶蜻蜓蚊子萤火虫也都很活跃;此时鲈鱼肥了,菊花黄了,早桂花的香味在村子里荡漾。
清晨,房前屋后的草丛里,还有咕咕叽叽的虫鸣,金海已经起床了,拿白毛巾到码头上洗脸。
河水有些凉,他擦了脸又擦擦脖子,撩起布衫擦擦胸前和腋下的汗,立刻感觉精神振奋,他把毛巾在水中搓几下,拧干上了岸,低头见脚下有一片瓦,直径二寸多,他弯腰捡起,一侧身削向河面;瓦片在水面上跳跃着向前,他数着数“一二三……”数到十五下时,强弩之末的瓦片潜入水中,水面上是十五个逐渐扩散的涟漪。
瑞兆臂挎篮子上码头洗菜,看见了水上的涟漪,笑着说:“三十的人了,还玩小孩子削瓦片的游戏。”
金海也笑着说:“有钱没钱快活十年,我真想当小孩子,无忧无虑多好,不过我今天削瓦片有意义,今天开会放卫星,瓦片跳一下,我放一千斤。”
“瓦片跳了有多少下?你要放多大的卫星?”
“天机不可泄露。”金海显得挺神秘的说。
“什么时候放个结婚的卫星,请我们喝喜酒才是真的。”
“不着急,等超英赶美了吧。”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有对象没有啊?”
金海往前走一步,低声说:“向你透露点军事秘密,有了。”
“这可是喜讯,是哪家的姑娘啊?” 瑞兆高心地追问。
“公社广播站的琚玲珺。”
“哦,那个漂亮姑娘,我知道,你眼力不错,你也有福气,多少人盯着呢,这朵花让你摘到了,快点结婚吧。”
“好饭不怕晚,回家吃早饭了。”金海得意地笑着,把毛巾送回家,吃了早饭去大队部开会。
大队部在村子西头,坐北朝南五间砖瓦房,西头一间是办公室兼小会议室,东边四间打通做大会议室,大会议室的墙上贴着标语:“放卫星比谁高,你骑千里马,我坐火箭炮,看谁先送出捷报。”
小会议室靠南窗放一张双屉办公桌,屋中间是长方形的会议桌,会议桌上铺一张墨绿色的桌布。
书记荆书洪坐在北边顶端,大队长陈兔坐在他的对面,荆书洪西侧是大队会计、妇联主任,金海是民兵营长兼河东队队长坐在荆书记东侧,其他七个生产队长分坐长桌两侧板凳上。
荆书洪大金海八岁,个子矮小,嘴歪腿瘸,走路不用拐,身体晃动如摇橹。
他和金海同时入伍,没打几仗,便在一次惨烈的大战中,身负重伤回了家,弹片削伤了他的左小腿,还洞穿了他右腮和半个下巴,伤好后腿瘸了,嘴歪了,右腮凹进去一个坑,说话含糊不清,定为一等甲级残废;因为是革命功臣,成立大队时,公社任命他当了大队书记。
荆书洪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张报纸、一杯水、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金海伸手把报纸拿过来看,是新到的人民日报,头版头条的大标题是:“高产榜上的一颗新星”,小标题是:“湖北麻城早稻亩产三万六千九百斤”;下面是华君武画的一幅漫画,画中一个农民站在比山高的粮囤上,与近在咫尺的太阳说话,标题是:“直冲云霄” 。
金海把报纸放回荆书洪面前说:“我们放一千斤卫星,就觉得不少了,同样的天和地,人家怎么能干到三万多斤呢?”
“这叫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精神可以变物质,我们太胆小,太保守,卫星都放不大,产量怎么上的去?”荆书洪嚅动着歪嘴说。
好几个人在抽烟,屋里烟雾弥漫,有人打开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