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五,乙酉日,诸事勿取。
阴云覆白瓦,冷雨湿青砖。
午时已过一刻。
兰姑从总坛大门出来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场震动京城的泼天大祸已过去了两日,余波却未有平息之势,甚至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愈演愈烈。永安帝回宫后,萧太后惊怒不已,随着她一声令下,整座皇都骤然间风声鹤唳,白日里有禁军人马四处巡捕,入夜便是听雨阁精锐尽出满城搜查。
因着暗狱崩塌,郞铎被移交至刑部大牢受审,当日如期出城的乌勒使团也被禁军拦堵回来,听雨阁派人从地下沟渠和暗巷僻角找到了十余具“野狼”尸身,又自城中几处要所挖出了未被启用的兵器火雷,实是人证物证俱全,令满朝文武骇然之余大为愤慨,先前那些高呼“邦交以和为贵,以善为先”的人尽数销声匿迹,一度被留中的主战奏章倒是重见了天日。
只不过,这些事情于兰姑而言,已无多大意义了。
人生大悲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当日祸事突发之际,兰姑因卷入了四明馆风波,被萧正则调去了外城办差,噩耗传来后她不顾禁令连夜赶回,在硝烟未散的废墟里挖掘至天明,终是没能从那些不忍目睹的残骸里辨出女儿。
十五年生养血亲,只落得一片血衣在手。
兰姑尚不到四十岁,已在短短两日间枯萎憔悴如半百老人,只有在提及“玉无瑕”三个字的时候,那双浑浊了的眼里才会迸发出寒刃般的冷光。
饶是冷心冷情如听雨阁中人,也不禁为她唏嘘。
当年严荃死在鲤鱼江畔,玉无瑕凭绛城诛魔这张投名状进了惊风楼,她看中兰姑做多说少的稳重性子,将之提拔为自己的副手,兰姑也感她重用之恩,六年来为其出生入死从无二话,连那些不该沾手的事都替玉无瑕做好做尽,没想到换来了这样一个下场。
兰姑半辈子刀口舔血,早已流不出泪来。
她没有哭天喊地寻死觅活,而是穷尽一切向玉无瑕展开了报复。
火雷之下死伤无数,可既没找到玉无瑕的尸体,任何人都不敢当她死了。初二当晚,京城四面戒严,平安坊更是每日都能拖出数具尸体,都是玉无瑕在惊风楼里提拔的忠心下属,兰姑将这些人列了个名单,亲自领命把他们一个个抓回来拷问,有的受不住酷刑,有的抵死不肯松口。
两天来,兰姑陆陆续续处理了不下十个人,仍是没找到玉无瑕。
弦若绷得太紧,难逃或断或松,她人未倒下,心已败了。
失魂落魄的兰姑猝不及防撞到了人,竟没能稳住身形,一个趔趄就向后仰倒,好在一只手及时将她拽住。
回过神来,兰姑抬头一看,认出眼前人正是当下风头正劲的昭衍。
“晚辈眼拙,无意冲撞前辈,还请见谅。”昭衍收回手,“阴雨天,前辈出入当心。”
放眼整个平安坊,如今还能面带笑容的怕也只有此人,可兰姑一眼就窥出他脸色苍白,一如头顶这片阴云淡雾,似乎来阵风就能把他吹散。
她此前没跟昭衍打过交道,这两日倒是见了数面。萧正则下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铁令,听雨阁一干人手倾巢而出,每每冲在最前的就是兰姑和昭衍,前者是为报血仇,后者却不知为何。
有人说他有意加入听雨阁,正趁机为自己攒功劳抬身价,但兰姑并不这样以为。
她侧身让出路来就要离开,忽听昭衍道:“庆安侯府今天又传出了丧讯。”
兰姑道:“谁?”
“世子萧正风,说是重伤不治身亡。”昭衍道,“陛下素服临吊,险遭刺客所害,他身为侯府主人本来难辞其咎,但其为杀贼救驾而亡,也算功过相抵,只是近日风声太紧,丧事一切从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