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中,四哥已经等候我多时,二哥知道我与娇娘的关系,特意让他在此处等候我。不知不觉间,我又承了二哥的情,估计在朝臣眼中,我已彻底被化作他那一派。
娇娘的棺椁同其余无人认领的姬妾一样,放在大理寺的隔房中。四哥让人推开棺盖,同我说,“一路从东宫运过来的,作为证物放在此处。证据已经采过,随你如何安置她吧。”四哥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给我些许安慰后便走了。
娇娘的衣服是新的,脸上也很干净,显然是被人收拾过一番。我看十二弟一眼,他便背过身去。我掀开娇娘的衣领,一道刺目的红痕便映入眼帘。伤口已经变成深褐色,周围都是尸斑。我看着这一处伤痕,便再不敢去看其他的,因为我知道,必然是累累无数、触目惊心,否则不会要了她的命。
我在棺椁旁站了许久,心中悔意翻腾。那日我就该将她带离东宫。纳尔希耶对太子一无所知,他的盲目白白牺牲了娇娘!
我站在棺椁前,心思复杂多变,竟然又想起我与娇娘的初识。那时候我只有十二弟这般大,母妃让我按照邑朝的风俗,到青楼妓馆中附庸风雅,让我在别人眼中更像个男人,为此还拿出自己多年的积蓄来支持我这一壮举。我也确实不负期望,在潇湘馆一掷千金,买下与娇娘共舞的一个雨夜。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场景,众人都在拍手叫好、争相起哄,但娇娘只是淡淡地看着我,些许震惊后微微一笑,再没有别的表情。因为我出手阔绰,很快便成了娇娘最大的主顾,假母便让她只接我的生意。娇娘长得美,但不是潇湘馆中最美的,舞却是跳得最好的,我兴致起来也常与她共舞一番。我在她那里吃酒、吟诗、赏舞,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宿在那里更是常有的事。
娇娘有一双慧眼,一眼便看出了我的女儿身,虽然我的言行举止完全就是世家公子的典范。不过我这个“世家公子”很快便掉进了娇娘的温柔乡,整日里醉醺醺的不知归家。
娇娘确实是一个温柔的人,知道我是女子,却从不言明,只管轻轻地叫我“殿下”,嗓音柔柔的,静静的,像是江南水乡出来的女子。若不是看她的样貌,任谁也想不出她是从波斯来的。
可是那样静静的、柔柔的嗓音我再也听不到了。
我与十二弟一起将她的棺椁合上,十二弟同我说,“让她入土为安吧。”
“不,这里不是娇娘的故土,她不会安心的,我要把她送回波斯去。”娇娘是为了波斯的复国大业而死的,她如此热爱故国,又怎么会不想葬回故土。
我让人将娇娘的尸体运出城外,积薪焚燎,将骨灰装进坛里,带回了宫中。
十二弟看着我手上的骨灰坛子,脸色十分凝重。
“父皇若是知道你把娇娘的骨灰带进宫中,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会知道的。”我说。
我带着骨灰坛子回到华庆殿,宫人都以为我带了坛酒回来。我把骨灰放在一个暗盒中,暗自发誓,我一定要将娇娘的骨灰送回波斯去。
夜里,暴风雨果然又席卷而来,我没挨得住这场寒气,夜里发起热来,整个人迷迷糊糊。我听见芜娘焦急的声音,她似乎是想喂我喝药。我是想喝的,但我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周围有一股熟悉的熏香味,我曾经在七哥身上闻到过,是七哥来看我了。他覆在我面上的手带着微微的凉意,让我倍感舒适。我略动了下头,将脸颊紧贴在他的手上。然后,一条带着凉意的面巾盖在我的额头上,我又好受许多。
我听见七哥跟我说,“张嘴。”
虽然病着,但我还是习惯性地听他的话,勉力张嘴喝下那一勺勺极苦的药汁。
七哥似是在我这里待了很久,我昏睡一整天醒来后,屋内都还有他身上熏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