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很香,大家都去爬树或者用铁勾子撸下来,做成馒馒或者做汤喝,整个季节里都飘着槐花香气。
这是我最爱去的地方,成天在里面钻来钻去,就是坟头也不害怕,在附近干活的人干累了也来这儿休息。特别到了冬天树叶都掉光了天空十分廖廓,从高高白杨树上能看到一个个鸟窝,我七八岁之前最大爱好是站在树下看这些鸟窝,一站就是几个钟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站着。那天的会场,让我觉得似乎回到小时候,和众多工友一块站在那儿,他们想的什么我不知道,除了想到和看到坟场之外还看到眼前那幢二层办公楼。以前开大会都在二楼铁栅栏上栓上横幅,有时也把横幅栓在楼前两棵树上。这是两棵芙蓉树,栽在楼前两边花圃里,一边一棵,栓得横幅正好跨过中间的空场。进厂时这两棵树就有碗口粗了,可现在远远看去,似乎还那么粗,这些年像是没长,这可能因为离得远,也可能在当时心思没在这两棵树上。
芙蓉树开花在六七月份,一排排小红旗的花朵从枝丫间伸展出来,十分妍丽,近看又一簇一簇的。那天还看到二楼的玻璃窗粼粼发光,还是个了阴天,整个天空根本看不到一丝亮色,不知那光是怎么出来的 。
接着往下看,在无意间忽然看到一群乌鸦朝我飞来,但知道这不是真的,是那支被拽歪仍然放在桌上的麦克风,虽然已经被人横过来,但在我眼里还是乌鸦,而且不是一只。它通身漆黑,屁股就那么跷着,拖着一条长尾巴——到了冬天快过年的时候,生产队都要来到坟场伐掉几棵树卖掉,参与年终分配。这是许多年以前的事情,当时很穷,如果不这么做,过年社员就吃不上一斤肉几斤鱼。每当伐树生产队长就挨户吆喝:“伐树了——”大人就打发孩子来拣树枝——当时烧的也缺。
我就随着来到坟场,别的小孩是来劈树枝的,生产队只要树干不要树枝。我来是担心树上的鸟窝,虽然母亲也叫劈树枝,可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担心树上的鸟窝树被伐倒以后,鸟儿可怎么办?
有人像猴一样腰里拴上绳子攀到树上,手里还拿着锯把不顺眼的树枝锯掉,然后栓上绳子才下来,下面有人贴着地面拉大锯。站在人群里紧张地看着树上的鸟窝,可一点作用也没有用,我是干着急,还没等回过神来树已经倒了!在倒地的瞬间 ,那些突然弹起、或从天而降的鸟窝总让我心惊肉跳—— 接着——“轰”一声砸起一片尘土。当然,不是鸟窝,它落地声音很小,根本听不见,是树砸地的声音。在空中鸟窝已经拆散,树枝像是不情愿分开似的,晃晃悠悠好不容易飘落下来。
刹那间,鸟儿就没窝了!
人们一哄而上,撕拆着树枝。
树原来生长的地方,突然撕开口子,像幅画挂了好几天。
那群乌鸦就是这时候飞来的,飞得很低,赶都赶不走——
终天不耽聒噪,眼睛离开麦克风,乌鸦才不见了……
那天在会场上,我就这么站着,站了很久,谁也不说话,到底大家都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我是想了这些,别人想的不知道。也许想什么并不重要,大家只是用这种方式向我们赖以生存的工厂做最后的告别。它虽然有许多不足之处,我们大家也一样,要不,也不会倒闭。
当时似乎这么想过。
终于,下班的玲声响起,才陆续离开会场,始终没看见那几个哭泣的女工。只是有些纳闷:工厂已经倒闭了,到底是谁拉响了下班的玲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