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的尚能躲入城中苟全性命,略慢些的已成了刀下冤魂。
铁弗人在城墙外驻扎下来,丰足的粮草滋养着他们的军马,成为踏破城池之时更快的弯刀、更烈的铁蹄。然而他们却丝毫不显得急迫,狼群一样缓慢收缩着包围圈,饶有兴味地欣赏困兽之斗,似乎已笃定了羔羊的结局,只待一个最佳的时机扑上去,畅快淋漓地撕咬活生生的血肉。
在项渊发现势头不对,想要携母出城时,项兰泽已染上疫病,衰弱的身体如风中之烛,一场逃亡的劳累足以吹熄她的生命。
他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为人纯孝,全然不曾动过弃母独去的念头,只悉心照料,见母亲仍一日日地憔悴下去,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围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最残忍的手段。
相比之下,攻城甚至显得不那么可怕了——短兵相接、金鼓连天,军民同心同守,纵然城破身死,也是痛快壮烈,折则折矣,终不曲挠。
可围城不一样。
饥饿,极致的饥饿,如虫蚁般噬咬着人的脏腑和理智。人们争相挖蓬草来吃;蓬草吃尽,就吃树皮;树皮吃尽,就吃石头;不消几天腹胀而死,就算结束了这潦草的一生。
理智消磨殆尽,人便成了饥饿的奴隶,什么万物之灵的尊严,此刻都被践踏在了地上。吃,把眼前见到的一切吞入腹中,不管咽下去以后能不能活命。不甘吃石胀死的穷苦人,往往这时相聚为盗,打上门去抢富户的余粮。
然而,疫病横肆下的灾民,大多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失去了。
温饱无忧的富户家丁,脑满肠肥的座商坐贾,无论哪一方都对饥疫交迫的百姓有压倒性的优势。百姓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已无法形成足以对抗权贵的力量,只能被迫接受他们制定的规则,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项渊亦忍饥挨饿多日,身体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下去。城内粮价疯涨,寻常二十两银子,已足够一户人家整年的全部花销,如今二两银子却只值一石大米,勉强抵母子二人半月的口粮。
何况除去吃食外,项渊还要为母亲寻医问药。
家中能典当的东西已经都换做了柴粮汤药,往昔清贫却处处点缀着温馨的房间,已如雪洞一般空荡。母亲自染病后,成日神志昏沉,簪钗全无,长发披散,只在炕上朦胧半睡。
不是没有邻里劝过项渊放弃,救治到这一步,已算是尽心尽孝了。病人既久不见好,余下的人还要继续生活,如此倾家荡产,只怕落一个人财两空的结局。这是贫家不得不面对的残忍,只有硬起心肠来,才能在这世道中苦熬过去。
项渊回绝了这份劝告,他虽明白邻里的好意,只是天性重情至痴。他懂得世人的算计得失、权衡利弊,甚至比常人看得更多更远,却总不愿走那条所谓最正确的路。
娘在,家就在。
若是真无力回天也罢,既有一点希望就当全力以赴,哪怕前途渺茫。他从未预想过放弃母亲——若医好了,两人噎齑围毡地过活;纵医不好,也算同死同归。
项渊已定此心,项兰泽却不愿如此。她深知儿子秉性,是如何规劝也无济于事的。
元和四年,十一月初三。
昏沉多日的项兰泽忽然清醒,进食较往常增了许多,说话也清晰如常。项渊欢喜不尽,以为母亲已经将近痊愈,连忙在饭后赶去药铺添药。
殊不知,这只是回光返照、残灯复明。
当项渊再次推开门扉时,空荡的家将少年的心也扫得一片空荡,继而涌入无尽的恐慌。
炕上早已没了母亲的身影,叠得一丝不苟的被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三贯钱,及一小幅写着血书的旧布。
“儿:
娘自知时日无多,卖身为菜人于市,得钱三贯。闻城将破,速逃。勿以娘为念。”
一时间,项渊只觉天旋地转,连日饥肠辘辘下已极虚弱的身体,骤然遭受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