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九月二十八日这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
为了筹备联大开学后史语所图书的对外开放事宜,傅斯年召集史语所同仁集体放下手头的工作,去竹安巷的图书馆集中进行图书的整理和编目工作,于是所里一帮子年轻人一大早全跑到竹安巷去了。
陈寅恪身体虚弱,右眼失明,行动不便,日常的研究已是强拖病体、勉力为之了,因此傅斯年平日里就十分体恤他的身体,加之陈寅恪有睡早觉和午觉的习惯,傅斯年前一天就跟陈寅恪说好,让他留在“青之学园”三楼宿舍里休息。
九月二十八日一大早,傅斯年就出门去买肉包子吃。
傅斯年十分喜欢吃肉,尤以肥肉更佳。可傅斯年不但遗传了母亲的胖,还遗传了母亲的高血压,所以妻子俞大䌽严格控制他吃肉。而妻子不在身边的时候,傅斯年便耐不住嘴瘾,时常早上肉包子,中午大蹄髈,吃得不亦乐乎。史语所的上上下下都知道,自己的所长平日里不修边幅,也没有别的爱好,把钱都花在吃肉上了。
早上九时许,傅斯年刚刚出门回来,他把还冒着热气的一袋肉包子放在桌上,将肥硕的身躯一屁股塞进藤椅里,抓起一个肉包子就往嘴里塞,还没来得及咀嚼,突然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响起,警报声为连续短音,跟傅斯年刚刚在街上听到的一短一长的“预行警报”声音完全不同。
“预行警报”代表日本飞机已经起飞。
“空袭警报”则代表着日本的飞机已经进入YN省境内了。
傅斯年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直直地往楼上冲去,一边跑一边喊:
“寅恪兄,快下来,空袭来了!”
跟昆明的安逸闲适不同,重庆从一九三八年二月就开始经受日军空袭的滋扰和破坏,傅斯年因为工作时常需要往返重庆,对空袭早就有一种本能的警觉,才能对空袭警报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在傅斯年的心中只有一件事:一定要确保陈寅恪的安全。
傅斯年拖着沉重的身体,踩着嘎吱作响的木制楼梯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三楼,他猛烈地喘着粗气,却一刻也不敢停留。傅斯年来到陈寅恪的房门外刚想推门而入,陈寅恪先一步打开了房门,拄着拐杖站在了门口。
“寅恪兄,空袭来了!紧急警报已经响了,这次一定是真的了!咱们得赶紧下楼!来,我搀着你!”
陈旧的楼梯有些狭窄,两人并排走有些勉强,傅斯年就走在前面,小心地用手抓着陈寅恪的胳膊,用自己的身体挡着他,以防他向下跌倒。两人战战兢兢地来到一楼,傅斯年搀着陈寅恪到了院子里。傅斯年把防空洞上的木板掀开,探头向下一望。
因为前几日夜里下了一场雨,新挖的防空洞里仍有些积水,可如今情况根本顾不上多想,傅斯年先爬下土坑,在下面伸手接着陈寅恪,还让陈寅恪踩着自己的膝盖下洞,终于两人都安然无恙地进了洞。
从上面向下看的时候,洞中的积水并不多,可站在洞中才发现,积水很深,足以盈尺。虽然九月底的昆明天气并不寒凉,可双腿浸泡在冰冷的泥水中仍让人感觉十分不适。
傅斯年匆忙把木板拉回来,盖住了整个洞口。
阳光从木板的缝隙透进洞中,傅斯年转头一看,陈寅恪双手抱膝,默默坐在积水中。傅斯年刚准备坐下,一个炸弹就在附近炸开了,爆炸声震耳欲聋,傅斯年未及多想,一下子扑在陈寅恪的身上,用自己宽大的身躯将陈寅恪护住。
随后又有几颗炸弹远远近近地落下,爆裂,发出惊人的巨响,傅斯年忍着心头的惊惧,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两人离得距离之近,陈寅恪甚至可以听到傅斯年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几分钟过去,爆炸声停止了,飞机的轰鸣声也消失了。
傅斯年直起身子,一拳打在洞壁上,怒骂一句:
“这群王八蛋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