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如此敏锐过。在幽深的夜色中,我仿佛与森林融为一体,一线幽微水声从不远处蔓延到我的身边。
如同传说中那个循着线轴穿越迷宫的人一般,我追寻着那道丝线一般的水声,一直向前走着。
沙拉,沙拉,拨开草叶,跨过横生的巨大树根,林间阴生植物湿润清苦的气息弥漫上了我的鼻尖,带着溪水微凉的气味和夜间花朵若有似无的芳香。野兽天然对水源有着感知,我的尾巴已经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候摇动了起来,带着一种对清洁的渴求和向往,我激动又小心地拨开了眼前植物宽大的叶片。
就在不远处的溪流中,似乎有人在水中沐浴。
原本暗淡的月光似乎一瞬间变得明亮,毫不吝啬地洒落在那道清澈的溪流中,满溪都是摇曳晃动的银白碎光,但是那些细碎的光华似乎也不如站在溪水中的精灵无暇。她夜色一般的长发柔柔地飘荡在水中,水面上露出的肩与背却洁白得连月光都要羞惭,
我本该回避的。
在我十五年的生命中,我曾一度在内心厌恶过我身为女性的身体。
我学习这个世界中不允许女人学习的事物,看这个世界不容许女人看的书,男性的教育告诉我,男性与女性之间天生就是如钥与锁一般充满了禁忌与诱惑,女子的身体如同恶魔的果实,使男人失去理智,最终成为恶魔的俘虏。为了偿还这份充满诱惑的原罪,神命令当这秘锁被钥匙打开之时,女人将天生需要承受月经、怀孕、分娩的血腥与疼痛,一把锁从此只能由唯一一把钥匙去开启,去掌控。
我虽未曾在对镜之时感受到那份恶魔的诱惑,但毫无疑问,我的身体与男性相比,无论是身高、肌肉的力量甚至是起伏的曲线都大相径庭,成为难以言说的秘密,谎言中最大的漏洞。为了掩盖这成长中日复一日明显的差距,我不得不将自己成日锁在书房中,远离骑马、箭术与射箭,以此掩盖我这副身体的劣势。每一日我独自面对镜中的自己,这副日渐柔软、修长的躯体,都像是面对摇摇欲坠的谎言本身,如同邪魅的恶魔混入那些阳刚的英雄之中,充斥这无穷无尽的恐惧与煎熬。
但她的身体却是这样的美。
当她坦然站在月色之间,背影的曲线仿佛是一条宁静的河流。
群山与森林都在这一刻变得静谧,所有的教条在这洁净的袒露间变得自惭形愧。没有一朵花的开放应该被称之为罪恶,没有一条河流的流淌应该被称之为罪恶,谎言在此间被击破了,我知道。就在这万籁俱寂之间,那些沉重的、坚硬的训诫和污蔑在柔软面前轰然倒塌。
并非所有的锁都在等待被一把钥匙打开。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没有任何杂念地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看见她动作从容地掬起一捧水,星辰般闪烁的水珠从她的指缝间纷纷洒落。
空气中弥漫着芳香。她伸了个懒腰,慢慢地转过了头,随着她的动作,水中的长发柔柔地曼开,一颗晶莹的水珠从那洁净而优美的下颌线滑落,顺着匀停的肌骨一路蜿蜒,落入水中。
滴答。
一道尖锐的爆鸣骤然划破宁静的夜色。
某种危险的气息一瞬间攫住了我,我头皮发麻,动作却快于意识,本能地举起手中的弓箭格挡,明明面前空无一物,高速旋转的气流却仿佛无形的利刃,瞬间将那柄弓箭斩成数段。
借着这一空挡,我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想要与之拉开距离,却不料一脚踩空,就这样仰面向后倒去——
草叶纷飞,天旋地转,在夏虫惊恐而杂乱的鸣叫声声中,响起了令我心中一紧的一声脆响。
“咔。”
关节清脆的错位声响起,我灰头土脸地躺在草丛中,脚踝处传来无比清晰的、骨折的疼痛。
我疼得直哆嗦,正想伸手查看伤势,却忽然听见空气中又是一阵尖啸的破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