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日新帝登基,一切尘埃落定,群臣纷纷出宫已是晚上。谢玄陪三叔一起回谢府。牛车摇晃驶过朱雀桥,沿着小江边的街道前行。街边商户灯火热闹,一如往常。
谢玄看着这些灯火,不管是羽林郎还是振威营,许多军士家眷都住在建康城里,若今日血溅宫城,不知会有多少人家彻夜痛哭。幸好,幸好,就差一步之遥时,三叔分头劝住了太后和桓公,他们各退一步,一场可能的灾祸消弭无形。
可是……
他在百官中听到的话,却不太好听。
废帝步出宫门,被桓氏部曲接走,送回弃置多年的东海王府。百官见此景悲凉,又见谢安与桓温走在一起,许多嘀嘀咕咕的话便冒了出来。
“还是谢侍中跑得快,识时务啊。”
“可不是嘛,以前说志在隐居东山,推来推去,装什么名士风骨,后来还不是出仕了。看看人家这一路高升,多会站队。”
“还把侄子弄到桓府,又跟桓家结亲,这叫什么,全家上阵一个不落。啧啧,真名士还是假名士,这不就看出来了,虚伪啊。”
他们越说越起劲,直到谢玄转头盯来,这两人才惊讶发现谢玄竟也站在这里,赶紧闭了嘴。
过去许多年里,谢玄早已学会无视外界非议,但心底仍不太舒坦。他将目光移回车内。外面,桃叶渡花船上的丝竹之音隐隐传来,谢安闭目,指尖不自觉敲起节拍。
“三叔心情不错?”谢玄问道。
谢安摇头一笑,“总不能哭丧着脸吧,愁苦短寿。”
“三叔向桓公说了什么?”谢玄知道,能让桓温临时改主意的,一定不是简单的条件。
谢安停下指尖敲打,睁开双眼,缓缓说道:“今日他问我当不当得九锡。我说他当得。然后我又说,历来获赐九锡之诸公,皆能名正言顺,获等同天子之仪。”
擅言辩者,以言语为刀,诛心于无形。
同朝十多年了,谢安太了解桓温。他今日自比曹操,便是认为自己能与曹操比肩。而听谢安言下之意,他从未获赐九锡,这点就不如曹操司马懿诸公。桓温不太高兴。再者,获九锡者会名正言顺被天下人认同,其等同天子。
当桓温听完这句话开始沉默时,谢安知道,他动摇了。
缥缈的琴曲不曾间断,谢安继续轻敲节拍,“不管他是觉得应该先与诸公平起平坐呢,还是觉得应该先被天下人认同,总之他答应了,与太后一同扶持会稽王登基。”
谢安说完,脸上流露出一丝疲惫,又闭眼听起琴音。
三叔的表情,让谢玄想起前些日子在崇德宫,他因处置吴东而求见太后,而太后正因一封奏疏,诏三叔过去商议。
那时太后深深忧虑着,她不愿妥协,又怕激怒桓温,感慨着难道晋室真要亡于她手。在长久的沉默后,太后忽然起身跪地,取下金钗,朝谢安伏拜。
谢安一惊,连忙跪地,“太后这是做什么?”
谢玄亦是惊愕,忙跟三叔齐跪下来。
褚太后依然跪地不起,“世祖武皇帝立国以来,晋祚已绵延百年。连中原丧乱衣冠南渡时,那般艰险都不曾灭国,如今甥女万万不敢做灭绝晋祚之罪人!”
她与谢安虽是甥舅,但其母谢氏比谢安大了十几岁,所以她只比谢安小四岁。娘家阳翟褚氏虽有世家之名,却清贵有余,并无实权。其父褚裒本是名士,一直避忌外戚身份,为官清廉,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去世。弟弟褚歆只喜埋首读书,如今做着秘书监,向来清闲度日。现在褚太后私下能倚重的,便只剩母家这边的谢氏一族。
“桓氏坐拥五州,意图窃国,我一介妇人,安能与之抗衡,还望安石舅舅与谢家鼎力相助。”太后言辞恳切,不再以朕自称,眼角已然泛红。
“太后言重。”谢安忙伸手虚扶。
褚太后仍不起身,她轻轻探问:“我知道这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