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绮屏下,银烛低转将至燃尽,便被一只纤细柔软的手自烛台上取了下来。新烛换了旧烛,再以长簪一拨,光焰就明亮了许多,微微摇曳着照亮厅堂。
裴澹月一路走来,不疾不徐将小厅中两排灯烛一一换过,透窗绯月照银灯,静谧空灵如夜半深时。蓦的,“滴答”一声,水珠滴落紫金漏壶,她挑拨烛芯的手势一顿,立刻脚步轻盈走进了内室,软语带笑唤了声:“二叔,时辰近午了。”
床榻上层叠鲛绡一动,被一只秾红大袖撩开。裴长恭眉眼间似有些倦意,但还是缓缓披衣起了身,“嗯”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径自向屋外走去。
裴澹月随后跟着,倒是有些担心:“二叔,你身体可是又有不适?今日若不取火种也无妨,莫要勉强。”
听她忧心忡忡,裴长恭这才轻笑了声:“我无妨,小小年纪的女孩家,没得平白操心太多,自添烦恼。”
“二叔……”裴澹月拖长了声音叫他一声,微微鼓了鼓腮,“我这是贴心孝顺,哪有不夸奖反而还要奚落我的道理!”说着话,快走两步跟上到裴长恭身边,又刻意又无意的探了探头看他脸色,虽说仍有几分倦怠,但气色尚好,这才道,“动用神剑,消耗的是二叔你本身真元精气。今日取这一点火种,不知日后要花多少心思才能补足回来……还好爹爹已回宗门,应能助你尽快恢复元气。”
裴长恭脚步顿时微滞,不过随即又迈步如初:“他近日有事,你不必去寻他。”
“喔……”裴澹月似是不是的应了一声,一听便知大有口是心非之意。裴长恭也没再与她过多纠缠这些细枝末节,一边前行,忽而问道:“北地路遥,损耗在己,你不妨说说,这火种究竟该取还是不取?”
裴澹月一愣,口中已不假思索先道:“自然是要取的。”说罢,才后知后觉诧异起来,“二叔,为何有此一问?”
裴长恭不理会她的疑惑,只笑叹了声:“心有正邪大义,果然是裴家女儿。”说罢,两人已前后来至傍水石台尽头。清波缓缓拂拭台阶,水声哗哗天地俱寂,裴长恭抬眼看了看漠漠水光天光,抬起右手,正待虚虚一抓,又顿住了,转而道:“你去取东皇剑来。”
裴澹月心中转着的诸多念头登时被这一句话打消,下意识连呼吸都绷紧了些,才轻轻道了声:“好。”旋即揽裙转身又往银阙中去,只是脚步难免虚浮几分,映照心绪波动难平。
心事犹未尽数释怀的人匆匆离开,留下的人俯身对水自照。岸上一人,水中一影,分明对鉴,面目全非。裴长恭微微皱了皱眉,低喃一声:“堂皇神京,裴家子孙啊……”未尽的嗟叹说不清是自嘲还是讥讽,继而一步踏向了水中。
水花清溅,却在与丝履接触之时染上了一层艳红。清列之水化作炽燃之火,也不过是在举手抬足的刹那。裴长恭漫步踩向湖水深处,脚下簇簇烈火成花,一路走去,一路水波承起红焰,水火本不相容,却在此时此地宛若天然相嵌而生,温柔又炽烈的舐舔着长长垂下的红色衣摆,如彤云托举仙人足,仙人应在尘俗外。
裴长恭并未当真离俗而去,仍是一步步行至湖水中央。垂眼再看,纵然离火烈烈烧灼,水下映影依旧分寸未减。他蓦一闭眼,一股灼热气浪在身周荡开,焚风如啸、烈火如潮,前一瞬分明还是水火相映的奇异绮景,转眼焰光冲天而起,化作十数条奋爪扬髯的火龙,自他脚下冲往四面八方。
须臾之间,火海滔滔。
裴澹月略带几分恍惚的抱着那柄东皇神剑再出银阙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火海狂澜的景象。碧水清波早被翻涌的火舌覆盖得不见痕迹,天际终年垂下水晶般剔透的月光也逊色于烧天之焰。天水皆红,人在当中,即便分明知晓眼前无边火海乃是出自裴长恭之手,她心头还是不由自主颤了一下,脚下步伐立刻加快,一路小跑上了石台,喊了一声:“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