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子是不一样的
“嗯……”幽暗室内,殷红色的平帷后,螺钿漆屏遮挡着床榻,却难挡虚弱的呜咽。一只苍白手臂猛然揪扯住帷幕,立刻,又隐没在屏间。
“醒来了?”男人以极低沉的声音问着,像怕惊扰了谁。
榻上人忽然挣扎,空空如也的眼迸发出一瞬间清明,又归于迷乱,帷幕间的光影掠过那双眼,泪珠滑过一颗小痣,渗入丝被。
如今便只会流泪了吗?男人想。
他弓起湿漉漉的胸膛,扳过那湿润的脸。
“宗主,恒明间主求见。”一个声音自外传来,而后小心哀求着:“求您,她身子弱……”
屋内竟还有人。四个婢子在床屏之外,一个红衫婢子跪着,额头深抵在地。
男人没有说话,那人似叫他弄得快断了呼吸。待到终于平静,才听得一声气息缓缓溢出。
“松嘴。”榻上人披散着发,眼眸微阖,却死死咬着男人的手。男人一甩腕子,就甩脱了她。
“喂些糖水,今日抬出去多晒半个时辰。”
“是。”五个婢子跪在地上答到。
“夫人,夫人?”那红衫婢急急来到榻前查看,见她身上只有一两处红痕,便松了口气。四女熟练地将床上女人放入一个浅浅的木澡盆之中,执壶,捧帕,轻柔为她洗浴。
该清洗的一一洗净,不该的,她们也一点不敢触碰。
红衫婢悄悄擦去女人脸上一直流淌着的泪,她虽已看惯了,但依然不忍心看她如此无知无觉。夫人醒着的时候少,大多时候,她只是床笫上一个昏昏沉沉的虚幻美景,可宗主一来,她总是要流泪的。
她怕她听不真切,附在她耳边道:“他已走了。”
女人没有什么反应,一会儿工夫,她已在水中入睡。
“浇碧姑姑,夫人,夫人来红了。”
“啊,我来吧。”浇碧轻笑了一下,接过婢子手中布巾,她像抚触娇嫩的婴孩,为她擦洗,侍弄。
她心幸日子垂怜,这一次,夫人也不会有。
明楼内,一主一仆,高下相对,两人皆附面具。
“敏郎,他没杀你?”
“禀宗主,宗子仁慈。”
钱敏悄悄打量座上之人神情。宗主今日披发宽衣,姿态懒散,不似有雷霆之兆。自从战乱以来,他虽在蜀地外务,未在其左右,但这几年之中灯雪湖内发生的大小之事,他还是知道的。
比如五间之中,有两间一门换了首领,而这三人下落不明,恐怕凶多吉少。
为间者,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一花一木,风吹草动,都逃不开五间之人的眼。
然而他虽是恒明间主,又掌生间之首,却从未看出过宗主的心思。他也从没有看清过他的相貌。所有人,大概都不曾完整地见过。
凡在门内行走必要覆面,这是他们的传统。
灯雪湖门下多奇技者。
设有五间、刺、捭阖三门。另有恒明、白雪二间,直属宗主。
五间、刺、捭阖三门共列七支。间门分别豢养因、内、反、死、生,五间者。刺门、捭阖则兼畜刺客、纵横游说之人。这些人往来潜伏于邦国豪强之间,一言兴邦,一言丧邦。
而如今举众南来,单是在此江东之地,五间各支所豢谍探便数以千计,遍及军中朝堂街头巷里,范围之广大,系统之严密,犹如一张星罗棋布,罘罔弥山的无形大网。
然而,三门七支不过是灯雪湖主人行于世的工具,豢养之物,可用可弃。
真正让灯雪湖百代不衰的奥秘,则是那使人永生的传说。
钱敏对此是深信不疑的。
对门人而言,宗主就是他们的永恒神祇,不朽明灯。他永远强盛,永远光照大千。钱敏想到此处,心中又唤起丰沛的憧憬之情,不由地抬脸望他。
才动,便被一物打中面门,面具应声而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