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站定原处,不疾不徐地抬手抚平了大氅上被箭风吹乱的鹤羽。她示弱不得,一弱会乱军心,再说,那箭飞得太快将她镇在了原地,还不曾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昨日她再三请问这箭射不射得过曲苍水,毕竟她功未成,贪生怕死得很,又不想带个头盔,压得脖子疼。风度与周全,二者之中必有取舍。士兵把手横在石桌前老道地讲,难,水上多风,即使来了,亦有偏差,即使无偏,亦不达速。是故少督军选择了前者。
好在是风大吹偏了箭,那速度中在胸口,纵不入肉,也定会击得生疼。
「下次穿得像样点,」李明珏微微挑起眉峰,手指仍搭在韧弦上,将话音一扬,借冬风之便隔水相告,「曲苍水在此,有本事,趟过来!」说完挽弓翻身上马,走马扬长而去。曲苍水浅且窄,硬闯并非难事,但趟过曲苍水之后,上阳三县会成包围之势,三面截杀,死死压制苍水一岸。梁国若非增兵由小苍山另一头夹击,根本保不住苍水。而陶府交战正酣,大批人马被钳在战地,增兵近乎无望,张子娥公然挑衅意图不明,莫不是,纯为了出一口恶气吧?李明珏有恃无恐,回营跨腿斜坐在行军凳上,一手托腮正思索,忽听得柏期瑾在耳边嘀咕道:「这位梁国少督军,当真是变了好多。」
「你见过?」
「我入城之前,曾在山上见到过她,模样虽是一般,可神采完全不一样。」
李明珏勾起嘴角笑了,那时她灰头土脸地被赶走,今两度拿下平原城,年纪轻轻获封梁国少督军,能不神气吗?年轻气盛,神气都写在脸上,她捏着柏期瑾的脸蛋,满是得意地讲:「想我大破漠北那年,比她不知道神气到哪里去了。」她心宽得很,哪知岁月匆匆如流水,屈指一算,诧异地发觉时光早已淌过了十七个春秋。叫顾婉变作了生养两个娃娃的妇人,叫彭简书换了一头华发,叫她等来昔日的梦中人,更是今日的意中人。柏期瑾则靠在她怀中娇滴滴地笑,眼神在那人五官上描啊描,想描得当年襄王殿下是哪般丰神,她是年岁太小了,都不曾有机会见着。她暗暗想着,藏蓝青太监服下滚白的细胳臂与她未卸的箭腕挨挨擦擦,掌心趁势抚上了还泛着薄霜凉味儿的甲片。她还是头一次见襄王殿下戎装,只道是很新鲜,她穿着小太监的衣服同是很新鲜,便也就来了点新鲜的。
那新鲜滋味甘甜得很,鲜到滴水,蜜到稠腻,又哪里晓得什么是知足?
一边暖帐度良宵,一边数回探虚实。张子娥屡次遣兵踩点打探,又借龙珥之力摸清诀洛布兵,欲觅得一视线不明的绝好天气,调精兵由小苍山借过,一路直去陶府。她此行确含私怨,经此一探,只叹胜算渺茫。曲水狭长蜿蜒,看似有机可乘,然诀洛占尽高地之利,十步一点,传信如风,贸然渡河有如游鱼入网。非但如此,上阳军械之精良,实非梁国可比,唯有身在陶府的顶尖精锐才拿得下那一身响亮行头。照理说各国屯兵多年,粮草与铜铁日日水涨船高,如非亲眼所见,张子娥实难信服这般多年无战事的边远小城能做到各类足料。换做旁人,的确有虚张声势之嫌,可李明珏最为轻视她,断不会为她而虚张声势,所以,这只有可能是真的。
张子娥满心踟蹰,裹紧了鹤氅在山中雪亭看了整整一日风云天象,愿寻得一大风大雪之日渡河而去。不料天公不美,她无功而返,于下山途中,偶遇三两梁国百姓折梅而归,口中侃侃谈起有关襄王此次出征的风流韵事。她侧身从另一道行过,原本陷入深思的目光倏而收敛,在唇边冷冷一笑,她讨厌李明珏,讨厌坊间传言,更讨厌李明珏的坊间传言。无奈,别人最不缺这些话柄,贼招老百姓待见。
这回说的是哪段?行军打仗带上一群宫女太监。无甚稀奇,那人逍遥快活,又岂是头一回逾闲荡检?张子娥原先不以为然,再行了数步,脑海中忽而闪过数日前隔水相望时那张好看到令她生厌的脸,骤然惊觉……随行中人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