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人能料到在含香阁戴钿翠玉镯,穿罗绡纨绮的钦姑娘私下乃一念旧之人?论店家如何磨破嘴皮百般推销新货,她还是挽着柏期瑾领了个同先前一样的枕头来,生怕换个别的便睡不安稳。再那之后她送捡来的姑娘回家,又风风火火跑往布坊一趟,同老板商议下一批绣活样式。那人一见摇钱树跨脚入门,乐拊大肚笑开了花,语似连珠一句比一句起劲,直到过午钦红颜才抹了抹额上薄汗往回走。她以为不在卖笑场了,便不用顶一张善解人意脸同人假意言笑,不想天下从不缺酒桌,不过是桌不同,酒不同而已。
晴好天里云收飞脚,柔顺罗裙似湖畔烟波熠熠生辉。丝滑料子才刚滑过门沿没几寸,一室惹人馋的饭菜香便耐不住性子,没脸没皮地缠了一身。柏期瑾方才换了件薄纱夏衫,如今正捻着块小抹布弯腰一丝不苟地擦着桌面,一闻开门声,她扭头烂然相顾,眼中横波清浅落了暖阳,天光润泽,肆情流转,在凝脂小脸上巧妙勾勒出较夏日风光更为明媚的无暇笑颜,真是好生动人。钦红颜心尖微微一触,唇角有一丝淡淡笑意仓促略过,她走上前来,如玉纤指不作张扬,悄无声息地夺了柏期瑾手中抹布,几番挣扎下,终是忍住了要冲上去抱住她的心。
钦红颜先去小铜盆中濯手,于檀木柜前俯身取出两双冬青木烙花箸,再不紧不慢摘下白纱露出千娇百媚芙蓉面,一双柔夷手徐徐拨弄香风,回首笑邀柏期瑾坐下一同吃饭。钦红颜品尝着可口饭菜,不禁再三确认眼前的姑娘是否当真出自白石山?会不会哪日突然变作一枚田螺?她略一抬眸看向低头专心吃饭的柏期瑾,连鼓鼓粉腮嚼着饱满饭粒的声音都舒心到了心坎里,叫人好生舒坦,又叫人好生害怕。钦红颜生怕就像习惯李明珏一样,到时候舍不得姑娘走了。她忍不住叹到对李明珏的患得患失,竟让人对一个才见面没几个时辰的小姑娘都抱有这般忧心来,不禁吹鼻子瞪眼暗声怨道,床品不晓得,搅弄春水想必是很在行。
白天无事之时,柏期瑾捏着柔毫蘸水练字,钦红颜坐在一旁就着好日头绣花。
晚上便点灯,或听柏期瑾说白石山上的事,或是听钦红颜讲诀洛城中的事。
此际月上梢头,使劲儿爬高,可奈它攀得再高,也裹着月晕甩不掉一团熏熏尘世烟火气。
夏日,当真是溽热得紧。
夜来伴一盏昏黄小油灯,两个白肤如凝掐得出水的姑娘家身着单薄寝衣,支着轻软腰肢,踮起脚尖颇有默契地钩上一挂蚊帐。她们各执一把小团扇,在灯影时明时暗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摇迟落。
蚊帐轻轻拂动,清风寻着了花柔柳嫩便自愿消弭安息,微风徐动间,柏期瑾忽放了扇子,抬头问道:「庄姐姐多大了?」
「二十有八,怎么?」
「庄姐姐没有心上人吗?我以为山下女子都要嫁人。」
兴许是方才那一扇摇太急,钦红颜香肩轻颤上一回,不由得笑着回道:「是啊,大多都嫁人了。」
「那庄姐姐……」
钦红颜将食指搁在她小嘴前,坦然一笑,说道:「命不好,年轻的时候爱了个负心汉。」
「连庄姐姐都负,真不是个好人。」
钦红颜不愿提这档子事,她斜倚榻上,纤纤玉指轻摇,戏道:「你也是的,长这么可爱别总带着斗笠白纱,也不怕挡住姻缘。」
柏期瑾喃喃道:「师父说了,要小心男人。」她说这话时好认真,逗得钦红颜乐得不行。傻丫头,要小心的,又何止是男人?柏期瑾又说:「而且我每日读书,没功夫想嫁人之事。」
钦红颜笑累了便歪身倚靠在墙上淡淡一叹:「唉,可我还是想嫁人的,只不过没碰着。」她自小便与红衣最为相配,梦里好些次涂胭脂,抹红唇,上挑着含情桃花眼脉脉在红盖头里将膝上红缎摩挲不停。自打出了娘胎就在男人堆里泡着,她知道如何扭转形势,以静制动,不想在梦中